第七卷 ① 即使如此,比企谷八幡仍舊安穩地度過校園生活

其實,女生把身體包得緊緊的,比沒穿什麼布料來得可愛——讓人湧現這種想法的季節再度來到。

校慶告一段落,運動會也順利落幕,再過不到兩個月,我們便要送走這一年。

氣溫大幅驟降,吹過的風不再是涼爽,已經要用「寒冷」形容。我們這所學校位於臨海地區,這種感受更是深刻。

不僅如此,我身邊冷清的程度還更上一層樓。

我位於教室中央的座位有如颱風眼,四周完全凈空,有如無人地帶,同學都不肯靠近一步。

或許是出於日本人的習性,大家總是喜歡窩在邊角地帶,搭電車時也都會挑靠邊或角落的位子。

如果推出「邊邊」和「角角」的擬人角色,說不定會大受歡迎。

總而言之,我坐在教室中央,附近一個人也沒有。

我的附近一向不會有什麼人,此刻的不同之處,在於旁人看過來的視線。

他們並非不認得我,而是刻意用視線告訴我「本人根本不想理你這個傢伙」。那些人僅微微瞥過來一瞬間,並且忍住不笑出來。

我轉過頭,要找出是誰在看這裡,結果正好跟對方對上視線。

碰到這種情況,我從來不會主動別開視線。

所以,十之八九是對方別開視線。

不瞞各位,過去確實是如此。

可是,當對方居於優勢時不在此限。那個人不但沒有轉向其他地方,跟我對看整整兩秒鐘後,還跟周圍的同伴發出咯咯的笑聲,交換一段饒富智慧的對話,並且穿插幾句「他好像在看這裡耶(笑)」、「在做什麼啊(笑)」、「真不舒服(笑)」之類的俏皮話。

我覺得自己有點像展示區里的貓熊——不對,用貓熊比喻未免太自抬身價,說是六角恐龍或海猴寶寶還差不多。討厭啦~人家有那麼受歡迎嗎?還是既噁心又可愛?

——要是不這麼安慰自己,我的心真的會有些受傷。

真要說的話,我的心的確缺了一角,甚至晚上還躲在被窩流幾滴眼淚。若以超人硬度(注1 出自漫畫《金肉人》,從0到10代表超人的身體硬度等級。)論,我敢說自己是鑽石級的堅韌,但是鑽石雖然完全不怕刮傷,用鐵鎚用力敲下去,還是很容易被敲得粉碎。不是有哪一部漫畫用過「不滅鑽石」(注2 指《JOJO的奇妙冒險》第四部。)這個標題嗎?那是騙人的。

好在整個學年的「反比企谷風潮」已經消退,至少這一點值得慶幸。畢竟我本來便不引人注目,大家對我的厭惡也是三分鐘熱度,很快地不再關心。所謂「謠言不久傳」即為這個意思。再換一種比喻,就像是新一季的動畫開播,都會迷上不同女角色的傢伙。從過去到現在,我受到的待遇永遠差別人一大截,使得這段過程被壓縮再壓縮,最後連「那個人現在在哪(注3 原名為「あの人は今」,是日本的綜藝節目,專門尋訪曾紅極一時的名人的現況。)」都懶得來採訪。

這個世界對我沒有任何興趣。誰教這個世界上,快樂的事情多得數不清。

今天的教室也一派輕鬆,班上同學愉快地交談著。

後方座位有一群人高聲交談,藉以誇耀自己的存在,像極了猩猩拍打胸脯。順帶一提,這種行為在英文里稱為「drumming」。

那群人聊得正高興,大肆宣揚自己存在感的對話聲清楚傳入我耳朵。我稍微往那邊瞄過去,看見戶部、大岡、大和三人組坐在桌上。明明就有椅子,為什麼不肯好好坐,我實在搞不懂。

「對啦,畢業旅行打算去哪裡?」

戶部拋出話題,大岡高舉雙手回答:

「拜託,京都耶!當然要去環球影城!U·S·J!U·S·J!」

「那在大阪吧。」

「出現啦!超正統的吐槽!」

天啊……

大和冷靜地低聲吐槽,戶部立刻興奮起來。老實說,這種對話我實在聽不下去。要是有真的關西人在場,肯定會抄起煙灰缸,往他們的頭上砸。

關西人的一大特徵,是聽到破破爛爛的關西話會發脾氣。這可是柯南掛保證的。

世界上最詭異的,莫過於聽關東人講關西話。如果要問能不能接受,這幾乎是貼著及格線低空飛過。

那三人組自然不可能知道我在想什麼,繼續高高興興地聊天,並且三不五時用「我們的對話很有趣吧」的眼神看向女生,真是無聊到可笑的地步。

「不過還要跑到大阪,太麻煩了吧~」

「是啊。」

戶部拉著後髮根說道,大岡寫著「怎樣啊」的臉亮了起來。唯獨沉著冷靜又遲鈍的大和根本不搭理他們,先默默構思一會兒,再準確命中目標。

「……戶部一個人去不就好了?」

「啥!我被排擠了嗎?我又不是那隻企鵝!」

語畢,眾人哄堂大笑。

仔細一看,在一旁互看智慧型手機熒幕的小田跟田原也顫抖著肩膀,努力不要笑出來,但還是發出「噗哧」的聲音。

好好好,很好笑、很好笑,我快笑死了。

總之,最近我受到的待遇即為如此。他們以自己的方式尋找境界線,摸索可以容許的最下限,把我放進一個又一個的梗當中。

請容許我再次強調:完全沒有霸凌!他們不過是在嬉鬧,拿我的名字尋開心而已——這正是「我沒有欺負他,只是開開玩笑罷了」的典型例子。不管說的話再傷人、行為再過分,都可以用「開玩笑而已」輕鬆帶過,真是方便得不得了。這句話的作用如同「笑吧,達爾」,使聽者不笑都不行。

可是,如果深究他們做出此行為的原因,會發現那只是為了「接納」所採取的常用手法。

想接納某種難以接納的事物時,免不了要做出某種程度的讓步。讓步的方法只有一種,就是將其視為笑柄。團體內的異端分子要獲得接納,一定得經過這個歷程。

曾有一段時期,二年F班在相模信徒大力遊說之下,大家都用嫌惡的態度對待我,並且對相模展現美好的同伴情誼。然而,在高中生的階段,這段時期只會匆匆流過,當運動會告一段落時,同情相模的熱潮已經散去,現在換流行「開開比企鵝同學的玩笑吧」。我果然是時代的寵兒。

引發這一切事態的相模被淡忘,風波之後的渣滓——亦即本人,比企谷八幡,受到什麼樣的對待——卻殘留下來,逐漸成為大家的習慣。

只要用宗教的角度解釋這種徒具形式的儀式,即可輕易理解。一堆歷史悠久或大有來歷的活動,正一點一滴地失去初衷。例如盂蘭盆舞和聖誕節,即使說不出這些節慶的由來,大家還是能接受,高高興興地慶祝。

這些活動終將成為團體的共同意識與文化,讓大家重新確認、認知自己屬於同一個團體。

總有一天,他們也會對開我玩笑這件事感到厭倦才是。

可惜在畢業旅行前夕,班上同學正處於興頭上,這波熱潮來到最高峰。

大家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談論「要去哪裡玩」、「要做什麼」之類話題時,正是最需要發揮「集團力」的時刻。因此,少不了拿我開玩笑這個儀式。

戶部那群人不斷把「比企鵝、比企鵝」掛在嘴邊,一個又一個地換過不同話題。話說回來,我的名字里明明就沒有企鵝啊……

大岡說話時一直摸著他的大平頭,大和則是在旁附和。

「畢業旅行啊……超贊的。」

「是啊,超贊。」

這種時候千萬不可以追問「什麼東西超贊」,總之超贊就是超贊,跟他們認真就輸了。即使大家在同一段對話中鬼打牆,也千萬不可以吐槽。真是超贊的。

「對了,戶部,你『那個』打算怎麼辦?」

大岡突然換上緊張兮兮的口吻,好像他想開口已經想了很久。戶部聽到這個問題,也變得支支吾吾。

「咦?你真的想知道?好吧~這還有什麼好問的,答案不是很明顯嗎?」

戶部輕咳一聲,賣個關子。

「……我下定決心了。」

「喔!」

戶部帶著沒什麼意義的嚴肅神情回答,另外兩人立刻驚呼。等一下,你說你下定決心,是決定要嗑藥不成(注4 「決める」為決定之意,寫成「キメる」則變成使用違禁藥物之意。)?這玩意兒的威力未免太強,我一下子便產生語言障礙。

戶部等人一反先前的高聲談笑,改為壓低音量交頭接耳。他們大概不想被別人聽見。

其他人也紛紛從我身上挪開視線,將焦點轉移回各自的話題。我瞄他們一眼,接著望向天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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