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麼工作、再怎麼工作,也不會變得輕鬆的東西,請問是什麼?
答案是:我的生活。
連石川啄木(注58 明治時代詩人、歌人、評論家。此句出自他的歌集《一握之砂》,原文語意:「再怎麼工作,再怎麼工作,生活仍然不見好轉。我只能盯著自己的雙手。」)都說出這樣的話,凡人如我更是不在話下。於是,我逐漸放慢正在工作的雙手,用死魚眼盯著猛瞧,最後終於停止動作,我的心也越來越痛苦。這是哪門子的通貨緊縮螺旋(注59 Deflationary Spiral,意指物價下跌,導致企業營業額降低、獲利減少,因而採取裁員手段引發失業問題,這使個人消費減少,又導致物價下跌的惡性循環。)?
究竟是哪個環節出問題,現在我才會忙成這樣?為了解開這個神秘謎團,我抬起頭環視四周。
嗯,第一個原因在於人手嚴重不足。
執行部門為各方湧入的事忙得焦頭爛額,不巧今天陽乃又沒有過來幫忙。葉山已經接下跟表演團體相關的業務,為執委會減輕負擔,不過,連他那樣的人也露出疲態,總是掛在臉上的笑容顯得僵硬。
其實到了最近,這樣的人數也開始能應付工作。
今天特別不同於往常,是因為雪之下沒有出現。她平常總是最早來到會議室,而且最晚結束工作離開會議室。
但是,她今天沒有出現。
「你知道今天雪之下同學怎麼了嗎?」
「我不知道……」
巡學姐問我,我答不出所以然。不光是我,整個執行委員會恐怕都不知道答案。
這時,會議室大門「嘰」的一聲開啟。不先敲門便直接走進來,是平冢老師怎麼樣也改不掉的壞習慣。
「比企谷。」
「是。」
我應聲後,平冢老師帶著不尋常的表情走過來。
「今天雪之下身體不舒服,所以休息一天。她已經跟學校請假,不過好像沒有通知執委會……」
老師完全說中了。
雪之下從來不會主動聯絡任何人。
話說回來,想不到雪之下也會有身體不舒服的一天。她雖然體力不好,但健康管理應該做得很確實才是。不過她最近那麼忙碌,昨天甚至出現疏忽,看來是真的累壞了。
……雪之下一個人生活,不知會不會有問題。
葉山也想到同樣的事,猛然抬起頭。
「雪之下自己在外面住,找個人去探望一下比較好。」
「這樣啊……那麼,你們有誰能去探望雪之下同學嗎?這邊的工作可以交給我們。」
巡學姐詢問我和葉山。
「只由學長姐負責,真的沒有關係嗎?」
葉山反問後,巡學姐的臉上先閃過為難的表情,接著又露出熟悉的溫和笑容。
「嗯……沒關係。如果是知道的事情,我應該還處理得來。」
儘管她說得不是很有把握,那張笑容還是讓人感到信賴。
照這情況看來,的確應該將執委會的工作交給學姐,探望雪之下的工作則交給我們。這樣做肯定比記錄雜務組的我,和掌管表演團體的葉山留在這裡好上許多。
能夠從宏觀角度顧全大局,除了巡學姐便沒有其他人。她對我們說一聲「萬事拜託啰」,準備回去工作——
磅!
「會長!」
這時,一名學生會幹部猛然推開會議室大門,忙不迭地大步進來。
「怎麼回事?」
「關於校慶標語,據說發生問題……」
「哇!為什麼偏偏選在這種時候!」
想不到這麼快便發生重大問題。巡學姐一聽,慌張地趕去處理。
她離開得太過匆忙,我根本來不及問是什麼事情,跟葉山兩人被丟在原地。
「……那麼,現在要怎麼做?」
葉山開口問道。
「我是可以去啦。」
他隨後補上帶有挑釁意味的話,讓我有些不快。
事實上,即使由我去探望雪之下,我跟她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如果葉山說由他去,我會看著他離開;反之,如果葉山不去,說不定就換我去。
「嗯……你那麼機伶,又派得上用場,還是你去比較好。」
葉山聽我這麼說,連眨好幾下眼睛。
「……原來你也會說那種話,真是嚇到我了。」
「那麼,勞駕你前往一趟啦。這點應酬話難不倒我的。」
葉山苦笑一下,把臉轉過來。
「不過,如果是因為這種理由,你不覺得讓機伶又派得上用場的人留在現場比較好?」
他說的有道理。在人手不足的狀態下,讓可以處理較多事情的人留下才是上策。例如隊伍內的人數不夠時,自然得指望等級夠高的勇者大人。
「嗯……你說的是沒有錯。」
我搔搔頭,並點頭表示認同。
接著,葉山筆直看向我的雙眼說:
「為了避免誤會,我要先聲明,我完全不認為你是沒有能力的人。既然你有辦法接下雜務組的所有工作,任何人都沒有資格說你派不上用場。」
……原來你也會說那種話,這才真是嚇到我了。
「好啦,要怎麼做?」
他再次向我確認。
不論是誰,一定都認為比企谷八幡贏不了葉山隼人,事實說不定也是如此。坦白說,我恐怕真的沒有任何地方贏得了他。
想想實在可笑,越有能力、越溫柔的人,反而越無法按照自己希望的方式生活。他們時時刻刻受到眾人委託、得滿足眾人的期望,在不知不覺間,這變成一種常態。最後,他們甚至願意伸手接納我這種處在邊緣的人物。
「……我去吧。不管大家怎麼想,肯定都是你比較優秀。大家需要的是你。」
「聽到別人說這種話,感覺其實不差……如果你是真心這麼認為的話。」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葉山的笑容中帶有落寞。他是一個好人,但也因為太過溫柔,所以無法選擇要站在哪一邊。對他來說,每一件事情都同樣重要。這樣一想,我忽然覺得好殘酷。
「……所以,由我去看雪之下。」
我向平冢老師報告,老師的嘴角泛起微笑。
「這樣啊……好,你去吧。雖然我不能告訴你其他學生的住處……」
「喔,這個沒關係。」
我不知道雪之下住哪裡沒關係,因為有另一個人非常清楚。那個人聽到消息,說不定會馬上飛奔過去。
我迅速整理好書包、從座位上起身時,正好和葉山對上視線。他眯細雙眼,目光相當銳利。
「那麼,拜託你,我也會跟陽乃姐說一下。」
「……太好了,謝啦。」
我簡短道謝,背好書包,離開會議室。
走向大樓門口的途中,我拿出手機撥打電話。
一聲、兩聲、三聲……在話筒中的鈴聲響完第七次,我準備掛斷電話時,對方終於接起電話。
『你怎、怎麼了?為什麼突然打電話過來……』
「你知道雪之下今天沒來學校嗎?」
『咦……我不知道……』
「聽說是身體不舒服。」
我感覺得出對方瞬間屏住呼吸。
其實身體不舒服並非什麼大不了的事,但是考慮到雪之下最近的樣子,再加上她是獨居,難免會讓人擔心。
對方下定決心似地輕輕吸一口氣。
『我立刻過去看看。』
她果然這麼說。
「我也會過去,在校門口碰面如何?」
『嗯。』
簡短聯絡完之後,我將手機塞回口袋。
戶外的天空還很明亮,但太陽其實已開始西沉。抵達雪之下家的時候,大概是黃昏了吧。
× × ×
前往雪之下家的路上,我跟由比濱幾乎沒有交談。
我們在校門口見面後,由比濱連忙詢問雪之下的狀況如何,但是,這個問題我也回答不出來。
雪之下住的是摩天大廈,在這一帶是出名的高級住宅,也因為是高級住宅,出入管制相當嚴格,外人沒有辦法隨隨便便進到內部。
我們來到大門口,先要聯絡雪之下。由比濱按下雪之下家的對講機。
她已事先打過電話也傳過簡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