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課外教學:生命的重量、拉麵、壞咒、目標

建議接種預防疫苗、介紹寄生蟲檢查過程、尋找迷路小狗、招募愛貓人士認養小貓——接待室牆上貼滿了各式各樣的宣傳海報。這裡雖是一間小規模的動物診所,但生意說.不定出奇的好。

從鯖太郎進入診療室之後,究竟經過多久時間了呢?

月子坐在老舊的長條椅上,心不在焉地眺望著牆上海報。但是她的視線卻不斷往上飄移,因此完全沒將海報內容放在心上。

(為什麼會這樣呢?)

她捫心自問。

為什麼鯖太郎會遭遇到這樣的殘酷對待呢?

為什麼駿介要對鯖太郎痛下毒手呢?

駿介好像很討厭自己,雖然不曉得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不過她很清楚駿介相當討厭自己。鞋子被藏起來、教科書及筆記本被撕破、受到他的惡言相向——直到如今,他仍然一再以不當的言行來騷擾、惡整自己。

而過去她總是息事寧人地不予理睬,因為她知道一旦將事情搬上檯面、責備他的過錯,將會破壞班上的氣氛。他遲早有一天會覺得無聊,自己只要忍耐、等待這一天的到來就好。她一直以為這是正確的對應方式,也是身為班長應有的姿態。

難道自己的想法及做法都錯了嗎?

他對鯖太郎所下的毒手,顯然是欺侮自己的延伸舉動。若真是如此,就表示——

(這一切都是我的責任。)

月子的思考推導出這項結論。

要是自己能提前發現鯖太郎已被鎖定成襲擊的目標,不對,應該說自己如果未曾激起駿介的反感,並巧妙地與他保持一定距離的話,今天根本就不會引發這種事態。

所以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對、是我不對、是我不對是我不對是我不對……

她彷彿在懲罰自己一樣,一而再、再而三地輕聲持續說著這項結論。

——這個時候,膝蓋上面傳來了一陣好像有什麼小東西跑來跑去的觸感。

她低頭一看,只見兩隻黑白色的天竺鼠並排在一起,同時抬頭仰望著她。它們那副宛如關心月子感受的模樣相當可愛,使她臉上不禁泛起微笑。

「老師——請問……」

月子開口對面帶一如往常的不悅表情,靜靜坐在自己身旁的十郎講話。

「這兩隻天竺鼠是否沒有名字呢?」

「你那種語調……」

「……請問?」

「聽了就讓人覺得很不耐煩。你以後別再使用敬語跟我講話。」

「什麼?請問……不是,呃……」

十郎突如其來的要求,令月子頓時感到不知所措。

(叫我別用敬語,這……)

事到如今,她才發現自己幾乎沒有在不用敬語的狀況下,與他人進行交談的經驗。

「那、那個……」

扳著臉孔的十郎再次瞪了她一眼,看樣子他並不是在跟自己開玩笑。

「呃,那個,這兩隻天竺鼠,叫什麼名字呢?」

好不容易才說出口的這句話,卻跟往常的流暢語氣相去甚遠,顯得格外結結巴巴。她的雙頰雖因羞赧而變為燥熱,但十郎既未刻意嘲笑或輕視她,只是搬出無異於往常的冷淡聲調回來口:

「黑色的叫芝麻一郎,白色的叫做福次郎。」

這個答案使月子不自覺地眨了眨眼。哇,還真是出乎意料的——

「你剛剛心中是不是冒出『老師幫它們取的名字,還真是出乎意料的可愛呢』這個念頭?」

「呃,沒、沒有,我豈敢……」

「…………」

「說真的……那個,是有一點啦。我覺得憑老師的個性,應該是會幫它們取個『龍』或『虎』之類的勇猛名字才對……」

「你當我是飆車族啊?」

「啊,就、就、就是這種印象。外、外表相當可怕,而且好像還會騎著發出震耳噪音的摩托車到處跑……」

「……沒想到卸下面具之後,你的個性還真是得理不饒人呢。」

十郎臉上浮現出心情有點不悅,卻又感到有點困惑的表情。方才自己是否說了什麼不當的話呢?雖然他看起來似乎並不打算對自己發脾氣,但……

「算了,這先撇開不談——雛咲,你知道這兩個小傢伙的姓名由來嗎?」

「什麼?……這個嘛……」

雖對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感到困惑,不過月子還是開始動腦思考答案。

黑色天竺鼠,黑色,芝麻……

「該不會是出自黑芝麻吧?所以它才叫作芝麻一郎?」

出題者雖不發一語,但由其表情加以判斷,自己所說似乎就是正確答案。既然如此,那麼理當也能以同樣模式來推測出白色天竺鼠的名字來源。名稱有個『福』字的食物——福神醬菜……是紅色。蠶豆(日文為阿多福豆)……是褐色。

「……啊,我知道了,是大福,所以才會叫福次郎。」

「原來如此,連取名字的概念都十分相似嗎……」

十郎輕聲嘀咕了一番。

「咦?」

「沒什麼——你的情緒應該冷靜一點了吧?」

「啊,是的……嗯。」

她突然發現,他該不會是嘗試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好讓自己不再陷於沮喪的心情之中吧?這怎麼可能……

沉默再度降臨。就在月子開始覺得應該隨便找個話題跟十郎閑聊之時,十郎突然咕噥著拋出一句話:

「你擔心小貓嗎?」

月子頓感呼吸困難,她覺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就被拉回了眼前的現實世界。她一邊感受著方才一時得到解放的心靈再次傳出尖銳痛楚,一邊輕輕點了點頭。

十郎語調平淡地繼續對她說:

「假設老天爺垂聽你的祈求,讓那隻小貓今天得以撿回一條小命好了,那接下來你打算如何安置它呢?」

「……如何……安置?」

「就是你今天依然打算繼續喂它吃東西,找時間照顧它嗎?你究竟能在那間培訓學校待多久?當你畢業離開之後,那隻貓又會變成什麼樣呢?」

「…………」

「不管事態如何演變,你終究無法照顧它一輩子,你曾經仔細考慮過這個事實嗎?」

她連想都沒想過,她只是覺得它很可愛,看到它天真無邪地靠近自己,便感到十分高興。

「等你離開之後,那隻小貓八成會去找其他人類乞討食物吧。但是,假設它所碰上的另一個人,剛好是類似最部的殘酷分子,那它會有何下場?若碰上一名出手虐待小貓時絕不會產生任何猶豫念頭的人類,它又將有何下場?」

月子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警戒心薄弱的小動物,看起來或許很可愛。但若只給予不夠完整的寵愛,將會導致它們完全沒機會學習到獨立的求生技巧,就此逐漸長大。即便你以為自己是出於善意在照顧它也一樣——不要讓流浪貓變成不藉助人類力量就無法生存下去的生物,因為那根本就只是不負責任的自私念頭罷了。相信對它而言,那也絕對算不上是所謂的幸福結果。」

「…………」

她認為十郎所說的這段話十分正確。

但正因為如此,導致這段話同時也形成了針對月子而來的嚴厲責備。

(——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她完全沒思考過當自己與一條生命產生關連之時,究竟需要負起多重大的責任。

在她理解此事之時,淚水立刻溢出眼眶。完全沒辦法搬出平常慣用的資優生態度來掩飾自己的情緒。臉上無法展露笑容,連半句話也說不出口。不知究竟針對什麼事情而來的漠然怒氣、悔恨及悲傷感受全部融為一體,在自己心中不停打轉,嗚咽聲怎麼也停不下來。

十郎默默無言地盯著月子看了一陣子,最後只留下一聲咂舌聲,便起身快步走出診所。

他好像對自己感到十分傻眼,這算是很理所當然的反應吧。

當她覺得自己很沒用,獨自坐在長椅子上啜泣之際——突然有個東西從頭上蓋住了自己,原來是一件大人尺碼的羽絨薄外套。

「這件外套原本就放在車上,現在氣溫變得比較低一些,你就披上吧。」

隨後只見他露出有點尷尬的表情,彎腰坐在她身邊。

「關於剛剛那段話……我並沒有惹哭你的意思,抱歉。」

這句話讓月子感到相當訝異,甚至使她瞬間忘了哭泣,十郎並未與她的視線產生交集,逕自繼續對她說道:

「也就是說,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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