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已經離開家裡好幾個小時的我們,正在餘暉的映照中快步趕路。
這裡是一處經過辛苦的鋪設,卻幾乎不見人車的環山道路。
柏油路在白晝時似乎已經蓄積了充分的熱能,因此即使到太陽西沉的時間,我們的體感溫度依舊居高不下。雖然我擁有常人以上的體力,但要持續走在這樣的道路上,仍是煎熬。
從清早時分起又睡了一覺的果乃,恢複到能夠正常走動的狀態後,如同她先前所說的離開了我家。由於實在攔不住她,因此我只能無奈地跟在她身後。
由於先前所受的傷應該尚未完全痊癒,因此果乃的表情依舊不見一絲從容,我想她應該是強忍著痛楚在走路才對。
「……喂,你真的打算用走的去嗎?」
「你有意見的話就回去呀?何況我一開始就沒有拜託你和我一起來。」
果乃繼續筆直向前走著,同時沒好氣地回應著我。其實我差不多也已經習慣她這種嘴上不饒人的態度了。
「你應該也看見了吧,我在車站的票閘口曾經被他們抓到一次,我想這附近的車站應該全都被埋伏了才對。」
理所當然地,搭公車也有相同的危險性。計程車則礙於資金問題只能作罷。因此我們最後只剩下步行這個方式可選。
不過對我們來說,這段路程並非是步行無法抵達的距離。即使加入充足的休息時間,我想頂多花上兩天就能到目的地才對。前提是一路上沒有突髮狀況就是了。
我之所以沒有強行阻止果乃出發,正是因為最後總算讓她勉強同意前往實尋市的關係。
我不禁回想起清晨時分的對話。
「因為我最討厭人類了。」
果乃說出拒絕前往實尋市的理由。
「所以我無法理解那些願意和人類一起生活的傢伙,更不想和那種主張雙方共存的鬼地方扯上關係。」
「就算你這麼說,可是你也沒其他地方可去不是嗎?」
「那是……」
果乃詞窮似地陷入了沉默。
「只要到了實尋市,應該就能獲得一定程度的保護。如果到時候你還是受不了的話,再決定下一步要怎麼做也行吧?」
「…………」
「如果不先設法解決眼前的問題,怎麼有辦法看得見未來呢?」
——經過我不厭其煩地說服後,果乃總算答應和我們一起前往實尋市。
雖然我後來並未逐一細問理由,但從她的言行看來,我認為她厭惡人類這一點應該不是謊言。因為我確實感到她對於身為實尋市居民的我們表現出的排斥感。
而我之所以會想幫助她,也是因為我並不認為她的心中只有對人類的厭惡而已。
其中的根據之一,就是果乃總是極力避免將他人——尤其是人類捲入自己的問題里。要不是如此,她應該會選擇更輕鬆的移動手段才對。
我想,或許她的內心還隱藏著更複雜的理由也說不定。加上此刻她的傷勢尚未痊癒,而且還處於被人追殺的窘境,讓我實在無法對她棄之不顧。
今天早上我再打了通電話給宿舍,並將事情原委告訴了弓虎。而她則委託我保護果乃,並帶著她平安抵達實尋市。但是——
「『天秤會』的許可權僅止於實尋市市內而已。也就是說,這個組織的活動仍然屬於非公開而未受認可的行為。所以你要盡量低調一點喔——還有,以『天秤會』的立場而言——特別是我個人是無法在實尋市以外的地方提供協助的,一定要多加留意——」
弓虎用慵懶的聲音作了如上的補充說明。
居住在人類世界,且擁有格外強大力量的神祇間締結了限制彼此力量的協定。因此若貿然引發紛爭,必定會造成周遭難以彌補的損害。
『天秤會』的主要工作是維持實尋市內的秩序。反過來說,如果在職權範圍之外的部分行使神的強大力量,就很可能違背協定內容。也就是說當某個神祇先行出手時,其他神祇也很可能前仆後繼地加入戰局——而導致難以收束的混亂狀況。
就如同某個國家一旦發射核彈,其他國家的報復行動必定會接踵而至。這麼一想就不難理解弓虎的話了。人類和非人者之間共生共存的關係,其實正是建立在這種危險的平衡之上。
我再次整理了自己的思緒。
這次的工作——關於保護果乃一事所必須注意的事項。
首先,我不應該對『天秤會』的支援抱持期待,並且必須在儘可能不使用『非人者』力量的狀況下完成工作才行。
第二點。由於弓虎無法使用她的力量之故,意味著我的壓箱絕招也將變得無法使用。
原本,我能夠藉由連結來借用神祇的力量,讓自己的力量在極短的時間內獲得爆發性的提升。這個身為絕對神的代行者的能力,在這次的事件中也將遭到封印。
第三點,我必須記住修正認知的結界不存在的這一個事實。
實尋市覆蓋著能夠竄改人類記憶的結界。當人類目睹常識之外的狀況時,結界就會自動發揮功能。當然,結界的效果並無法及於市區之外。也就是說,一旦非人者的力量遭到目擊,必定會引發前所未見的騷動。
不過,只要一路上平安無事,就沒必要為了這些狀況而煩惱。對我而言,心中自然會期待著這是一趟一帆風順的旅途。
當我們彼此沉默地向前走著時,我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我拿出手機一看,是奏傳來的簡訊。原來老爸已經回到家了。雖然我原本就認為老家遭到攻擊的可能性並不高,不過這麼一來我就能完全放心了。
當我要離開家裡時,奏也表現出一副想要跟過來的模樣,但再怎麼樣也不能帶著她同行,最後還是將她留了下來。雖然她十分擔心果乃,也可能覺得一個人留在家裡很寂寞,但只要有一點危險性,我就絕不能讓她置身其中。
——不過,之後除了傳簡訊和打電話之外,我想自己還是經常回去露個臉吧。嗯。
而說到另一個同行者的狀況——
「……喂,那個女孩真的不要緊嗎?」
果乃的視線落在我的背上並問道。
「你、你不用多慮。」
亞夜花用無力的聲音逞強地說著。
由於她上路沒多久就已精疲力竭,因此按照往例,仍由我背著她走路。
「所以我才叫你坐電車回去啊……」
不管怎麼想,要她徒步跟著我們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務,所以我要她一個人先搭電車回去。想不到她卻抵死不從。這傢伙原本個性就是這個樣子嗎?
「……我擔心天人你一個人會出事。」
「我不是說沒問題了嗎?」
我反倒更擔心亞夜花究竟能夠撐到何時。背著她走對我而言算不上什麼太大的負擔,但酷熱的天氣可就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
「不過,天人你自己不也一樣嗎——」
果乃忽然插嘴說道。
「——我也叫你不用跟著我,但你卻硬要跟來。」
突如其來的意外指責,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呃,話是這麼說沒錯啦——」
我雖然立刻開口回應,但卻遲遲想不到合適的反駁。
「呃——總之,你要說我多管閑事還是什麼都行,因為我想看著你平安抵達實尋市。萬一我們先走一步,最後卻沒辦法在實尋市見到你,到時候我心裡可能會覺得很懊惱吧……」
「……真是群怪人。」
果乃輕輕地聳了聳肩。
此時環山道路開始轉入了山間小路。來到這一帶之後,原本還能看見的零散住宅和行人也幾乎都從眼前消失無蹤。
「這裡只要繼續直走就行了吧,亞夜花?」
「對。」
在我背上的亞夜花一邊看著手機,一邊擔任著我們的導航系統。
果乃雖然嘴上不停嘟噥著,但最後還是答應了和我們同行的要求。需要有人帶路的必要性應該是主要的理由之一。畢竟她對實尋市這片土地十分陌生,身上也沒有手機或地圖等工具。
「過了下一座橋之後往下走。」
「……往下?你該不會要我們潛到水裡吧?」
「我指的是地圖上方的下方……還是應該說南邊才對?」
「呃,不管用哪一種說法都很難懂。可以請你一邊看著我們前進的方向,一邊用左右來指示我該怎麼走嗎……不過也難怪啦,你從來都沒有看過地圖找路的經驗對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