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叄 奧州第四的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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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戶天城本丸御殿。

毋須多作說明,此處正是德川幕府的中樞所在。

在最外層設有涉外及行政等各處所,而繞過許多處室後所抵達的中層,則是將軍生活起居所使用的半私人空間。

倘若再更深入其中,就可來到名為「※大奧」的場所。此處正如其名,是一處除了將軍之外的男子禁止進入的禁地。(譯註:日文的「奧」有「妻妾」之意,而「大奧』則是江戶城中將軍正室及側室起居生活之處。)

除了將軍的正室——御台所之外,大奧之中還住著許多御中臈(側室)以及奧女中。而設在大奧和中奧之間的牆壁則嚴格地將兩者區分開來,因此大奧可視為一處獨立存在的宮殿。而佔地面積則遠勝於外層及中奧。

另外,大奧和中奧之間有著一條漫長的連結廊道。

而在大奧之中亦存在著一處稱為「御殿」的地方。

這座宮殿被金碧輝煌的金泥障壁畫環繞,高掛在天花板上的壁畫則繪有孔子和他的七十位弟子。

所謂的大奧,亦可視為將軍居所的另一個稱呼。

御座的後方置放著由※狩野永德所繪製的巨大洛外圖屏風,前方則有珠簾遮擋著內側貴人的尊容。(譯註:狩野永德為日本戰國時代的畫師,曾奉織田信長之命繪製「洛中洛外圖」。)

珠簾後方傳來聲音。

「千她怎麼樣了?」

和過去被派往偵察柳生道場的天海曾在天守台地底密室中聽見的聲音不同,此時的聲音並沒有如機械般的變質感,而是自然無造作的聲音。

「您不需要操心,媽媽。」

站在前方的直政如此呼喊著。而從珠簾內傳出的聲音確實是個平穩而慈祥的女性聲音。

「我想現在還是讓千姬殿下小睡片刻會比較好。我希望她能夠消除長途旅行的疲勞,並且充分恢複精神,所以才這麼做的,還望母親大人了解。」

忠次也在一旁補充說道。

珠簾後方的人物,正是直政和忠次口中所稱的「媽媽」及「母親大人」。

「是嗎?我原本就一直很擔心她,想不到她會主動來到這裡,這樣正好也遂了我的意。」

珠簾後的女性話畢,便像是在示意似地,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原本站在一旁待命的婢女們立刻畢恭畢敬地站起身,然後動作輕盈地將珠簾拉起來。

出現在珠簾後方的,是一位身著硃色和服的妙齡女性,和服上頭還加了件鑲有華麗絹箔的※打掛。(譯註:「打掛」指的是日本幕府時期諸侯夫人的正式禮裝。)

編結於頭頂的笄髮髻上插著許多髮飾和發簪,然而即使已經系起髮髻,後方頭髮的長度卻仍足以垂落至背。

透著憂鬱的臉龐上懸著高吊的一對月眉,五官的配置基本上和千姬十分相似——或者應該說是千姬和她十分相似才對。

這位女性正是千姬的親生母親,同時也是將軍的正室——擁有「御台所」稱號的霧壺夫人。

原本該御座是將軍專屬的座位,而御台所的住處則是位於別處。

有一處位於角落,名為妝點之間的建築即是其真正的居所。該建築也被視為※本丸大天守的前線。(譯註:「天守」為城中最高的塔型建築,通常作為司令台或最重要的根據地。而「本丸」則指保護「天守」的最重要城郭。)

透著紅潤的雙唇再次微微地張了開來。

「我聽說她在富士學園裡和『將相』訂下契約,並且成了『劍姬』。這件事是真的嗎?」

直政立刻出聲回應。

「千真萬確。對方是柳生家的嫡男。原本按理而言,這一切都是不應該發生的事才對。」

「如果是和德川家有著相近血緣的人也就算了,但是她竟然選了一個毫無身分地位的外人,而且還是柳生這種傢伙,不可思議的程度已經讓我啞口無言了。」

忠次也附和著。

「而且,目前他已經和八位武士訂下契約,也就是共有八位『劍姬』服從他的號令。當中還包括了舊豐臣的武士以及里柳生,甚至連動物都成了他的『劍姬』,由此可見其確實擁有深不可測的『將相』之力。」

「我看只要被他親過,就算是石頭也能變成『劍姬』吧。」

直政和忠次相視而笑,然而霧壺夫人的表情卻變得愈來愈僵硬。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區區一個※小藩竟有如此力量……真是令人難以置信。這的確是絕不能受到允許的事。」(譯註:慶應四年時,以繳納的年貢將各藩分為三個等級,分別為小藩、中藩以及大藩。繳納的年貢在一萬石以上而未滿九萬石的稱為小藩。)

「母親大人所言甚是。您明明是如此地冰雪聰明,但千姬卻毫無眼光地選了柳生這種傢伙,確實挺讓人傻眼呢。呵呵呵呵。」

「柳生家族擔任一項名為劍術指導教師的名譽職位,只是後來宗慶失蹤變得毫無音訊……若非發生這種事,我們根本就不會把柳生一族放在眼裡的呢。」

直政和忠次接連說道,然後再次互視嘻笑。

她們口中所提到的宗慶正是宗朗的父親。

就如忠次所言,將軍家的劍術指導教師是一個相當重要的職位。

自從明治改革以來,幕府內部也轉型為極為重視實際面的組織。事實上,目前就連將軍也只學習過形式上的劍術而已。

也就是說,負責擔任年幼的將軍以及將軍家嫡子的教師,等到他們年齡漸長後,就自動轉為收集情報的探子。這就是所謂的「劍術指導教師」所肩負的工作。

然而即使如此,這份工作仍有著舉足輕重的重要性。因為其必須和身為幕府核心的將軍本人直接接觸,重要性自然不言可喻。

行蹤不明的宗慶本人可以想見必會被賜予切腹之刑。柳生家遭到清肅也已經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

然而如今柳生家卻處於暫時保留處分的狀態,如此奇妙的處置即使視為特例亦不為過。而幕府至今仍未表明如此處置柳生家的理由。

聽見宗慶的名字時,霧壺夫人的表情顯得更加陰鬱了。

「柳生宗慶……還有柳生十兵衛……!」

她輕咬那對嬌艷的潤唇,高台下的兩人立刻出言相慰。

「呵呵呵,這一切都不會有問題的,媽媽。我們已經和柳生宗朗以及那群『劍姬』交戰過一次,他們還成不了氣候呢。」

「他們雖然人數眾多,但根本沒一個能打的。不過人數確實是個得解決的問題。」

兩人接連地說著。

然而霧壺夫人的表情仍舊覆著陰霾。

「如果你們隨時都能夠收拾掉柳生一族,那麼這件事便不構成威脅。只是……」

「我明白。如果柳生宗朗還派得上用場的話,就要好好地利用他……」

「但是如果沒用的話,就要把他的血肉、骨頭和內臟逐一地挖出來,也要把血管一條一條地挑出來,仔細地檢查他的細胞,而且一定要相當徹底地進行。」

「因為要殺他根本就是舉手之勞而已。」

「沒錯,任何時候都辦得到。」

直政和忠次滿是自信地作出結論。

聽見兩人的話,霧壺夫人也總算像是稍稍放下心似地吐了口氣。

「千……絕不可以讓我的女兒再次回到柳生的身邊。」

「請您不用擔心這件事,我和忠次會處理好的。」

「我所研究的裝置會派上用場的。雖然我從來沒有想過,原本用來『調整』我們的裝置會用在這種地方,不過效果看起來應該是無庸置疑的。」

直政和忠次接連說道,並且各自揚起笑容。

此時霧壺夫人也總算露出寬心的微笑。

「是嗎?那我就放心了。相隔十年再次和她相見,卻要我看著她那遭到柳生的兒子玷污過的污穢身體,實在令我不敢恭維。既然如此,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這點也請您不用擔心。關於柳生的基因這點……我能將除了德川將軍之外的『將相』從因全數取出。」

「如果一切都能順利進行就好了。不過,我想至少也能讓她的身體和心靈徹底忘記柳生這個人。」

「那麼,在我和千見面之前,就先把她交給你們兩人負責了。我希望自己可以用最美麗的姿態,來迎接我那重獲新生的女兒。」

「一切聽從您的指示,媽媽。」

「對我們來說,千姬殿下就像是姊姊一樣。不,或者應該說……」

忠次說到一半,便像是忍俊不住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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