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喝!……哈!」
柳生道場的後院里,沉靜的運氣聲回蕩其中。
認真的動作已操練了數千回。
柳生宗朗大大地喘了口氣,然後靜靜地收起劍鋒。
他將露出胸膛的劍道服綁在腰間,裸露的上半身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在他瘦削的身形上,布滿了強韌的肌肉,汗珠像草上的露珠般,從那略長的瀏海末梢滴落了下來。
「不行,這樣還差得遠呢……」
這和柳生真陰流的劍法相較之下還差得很遠。而且這種程度的話……
「還不足以守護這所柳生道場……」
這裡是位於學生鎮角落一處的柳生道場。
江戶的柳生家從柳生宗炬的時代起,便擔任將軍家的劍術指導長達四百年以上。
因此即便是在這武應校園,他們也會被要求擔任相同的職務。這也就是為什麼會有這間道場,而身為柳生家第二十代當家的宗朗又得負責教導劍道及劍術這些事務的原因。
但是現在位於宗朗背後的卻是一間無人的道場。
而且這間道場,到了明天就不得不繳還給學校了。
為什麼?因為這是遵照旗本學生會的中心——執行部的告示所致。
『柳生道場將由學生會執行部直接管轄,柳生宗朗須率領所有的道場子弟,加入學生會風紀委員會並受其指揮,一同進行豐臣狩獵任務。』
大約在一星期以前寄來了這樣的一份通知。
豐臣狩獵……
指的便是由學生會所執行,目的在於狩獵反體制學生一事。
目前學生會藉著豐臣狩獵之名,其蠻橫粗暴的行為已越發變本加厲。
而一手導致如此現況的風紀委員會,下令指名要宗朗成為他們的馬前卒。
不過宗朗對這一切視若無睹。
「簡直愚蠢極了,什麼豐臣狩獵嘛……」
由於武應學園是所武士學校,因此從將軍起,以至於※大名、旗本,及其他許多武士家族的子女皆在此就讀。(編註:領主。)
雖然自明治大改革以來,已廢除了有階級觀念的武士,然而各式各派的武士門第卻仍脈脈相傳。
宗朗所屬的柳生家是如此,島津、毛利、前田、伊達等各大諸侯屬地的家族亦同。
另外,還有織田、金川、北條等曾經是戰國時期響噹噹的大族。
或是北畠、大內、一式等赫赫有名的家族。
除此之外,就連石田、小西、長宗我部等因偏敵之名而被廢的武士家族,也隨著時代而復活了。正因為有其勢力將再起的跡象產生,因此武應學園可說是個存在著各種武士門第的一個地方。
然而這其中就是少了豐臣家及姓豐田的學生。
這也是學生會的一項藉口。
舉凡和執行部唱反調,或是不理不睬的,說得更明白一點,就是讓執行部看不順眼的,都會同樣被視為「和豐臣同一掛」而受到排擠壓迫。
至於被逮捕的學生,則會在經歷洗腦、拷問及強制勞動之後,等著接受被學校退學、開除學籍的處分。
「豐臣狩獵是不可以的,不能做這種事。」
所以宗朗即使接到執行部的通知依然不為所動。
在早已等得不耐煩的學生會極力催促下,這次他決定將這間道場關閉。
「為什麼一定要關掉道場呢!?」
儘管那些門弟學生們一副緊張焦急的模樣,然而宗朗的決心絲毫未改。
(……雖然做法有點極端,但實在是無法可想了。與其讓大家被那些打著「豐臣狩獵」藉口的學生欺壓,還不如……)
宗朗就這樣開除了超過上百人的門徒,自己一個人守護著這間同時也是自己居所的柳生道場。
然而那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差別罷了。
想必執行部不可能放過反抗他們的宗朗吧。
或許現在風紀委員會正群起涌至了呢。而在這種情況下,宗朗可以做的事情也只有……
「看來除了磨練劍技以外,也沒有別的方法了……」
流露出一絲孤立感的他垂下目光。
剛才所流的汗水都擦乾了,宗朗拿起放在走廊上的劍鞘,然後靜靜地將右手所持的刀收進去。
啪鏘。「刀循」剛好敲擊到劍鞘的內側,輕輕發出悅耳的聲音。
突然,一陣轟雷巨響以及震動從背後襲來。
「……!怎……怎麼了!?」
那是一陣足以撼動道場的巨大衝擊,宛如地震和雷聲偕同而至,幾乎快讓人錯以為建築物即將倒塌了。
難道是風紀委員會的襲擊嗎?雖然宗朗立刻擺出了架勢,但卻沒有聽到後續的聲響。
「到底是什麼東西……?」
那陣聲響和撞擊聲音是從練習場那裡傳來的。
宗朗急忙踏上走道,帶了把真劍沖往練習場。
2
「這、這是……什麼……」
宗朗抬頭望向練習場的天花板,居然可以看到黃昏時的天空。
天花板上破了一個直通屋頂的大洞。
而且還不只如此。
地板上也同樣穿破了一個大洞。
在磨得光亮的米黃色地板上只有那處是塌陷的,並且冒著一股白煙。
從這個跡象看來,這個痕迹應該是有某個東西從天而降,穿破天花板後直擊地板。
「是隕石……嗎?還是什麼東西從飛機上落下了……」
總之,應該不是來自風紀委員會的攻擊。宗朗姑且懷著警戒,絲毫不敢大意地走近地上那個凹洞。
那是一個塌陷得很完整的圓形窟窿,直徑大概有一公尺寬吧。
如霧般的白煙沒一會兒功夫便消散不見,此時探頭窺伺的宗朗……
「耶……!?」
聲音頓時停住。
那裡……有一具雪白的胴體。
對方像是一個胎兒般縮起身體,露出看似十分柔軟的側腹及腿部。
十分醒目、宛若火焰的赤色長發,覆蓋著那個身體。
「是人……是個女孩?難道是……」
宗朗不由自主地抬眼往上看。從天花板的窟窿,可以看到被擷取成圓的天空,接著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追隨著那飛過天邊彩霞的只只鳶鳥……現在不是幹這種事情的時候吧!
「耶耶耶!耶耶耶!?」
天花板上的窟窿、地板上的凹洞,以及赤裸的少女。
沒錯,問題就出在赤裸,而且問題可大了。再次俯視的宗朗,雙頰飛上一抹紅暈。
「不,不對!不對勁,一定是哪裡弄錯了……總之,穿破屋頂的女孩……從天而降……等一下!或許她只是單純地從屋頂掉下來……不,不對,如果只是從屋頂掉下來,不可能跌出那麼大一個洞……!這麼說來,果然……!」
推論至此的宗朗此時注意到了某件事。
「刀……?」
少女用她的身體緊護住一副刀劍。
那是收在鞘中的大小雙刀。
那是對遠超過普通尺寸的刀,即便是其中的小刀,也有著足以匹敵宗朗手中大刀的長度。
女孩用身體包住大小雙刀,就連刀柄也是用雙手緊緊地握住。感覺就像是在守護這對刀,又像是跟刀融合一般……
「對了,這女孩,有哪裡……」
雖然看起來似乎沒有任何外傷,但是如果真的有哪裡受傷的話就必須立刻進行治療,或者是送到學園附屬的醫院去。
在她如血般的紅色髮絲吸引之下,宗朗悄悄地將手伸了過去。
為了先把刀從少女的身上移開,他將手伸向刀柄。
動了……!少女的身體抖動了,宛如嚴重抽搐般地顫抖著。
「哇!」
少女的手緊緊抓住宗朗的手臂。
牢牢箍住、手指彷彿要掐進肉里般地緊抓著。
「……太、太好了,你還活著啊。那個、沒事……吧?有沒有哪裡受傷……」
在搭話的宗朗眼前,少女猛然抬起頭來。
她的眼光仰頭望著宗朗。
她用那雙和發色相稱、明亮如湖水般的藍色眼眸,凝視著宗朗的眼睛。
宗朗的臉孔映在湖面上。他像是和深映在少女大大眼眸中的自己對話般說道:
「呀、呀……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