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陸章

街區北側的高級住宅用地,林立著世家居住的古老宅邸。汽車停泊在其中尤為顯眼的一戶門前。

木製的寺院風格門扉,圓木打造的門柱。瓦頂土牆自大門向兩側延伸。是一幢純和風的宅邸。

門扉莊嚴地打開。

汽車再次驅動,緩緩進入宅邸內部。

宅院內聳立著好幾株枝葉繁茂的巨大古木,樹齡估計有好幾百年。長明燈斷斷續續地點亮樹叢。

明明是距離車站不遠的住宅用地,卻有身處森林的感覺。

而一道石板路如同切裂這片森林一般向前延展。

「……好厲害。」

「嘛,對平民來說是連做夢都會覺得虛妄不遜的豪宅吧。」

啊哈哈,男子愉快地笑著。敦志感到一時語塞。

沿著石板路到達了一個廣場,有大約二十位應該是傭人的男女出來迎接,恭敬地低頭行禮。

汽車關閉了發動機。

黑衣的女性點頭示意後,敦志走出車外。

一群穿著白色工作服的人將依抬出車子,乘上了擔架。儘管穿著有點奇怪,應該就是所謂的醫護人員吧。

而且男子下車的時候,需要傭人攙扶他。

他拄著拐杖走路。看來雙腳並不靈便。走起來雖然並無搖晃,但左腳是拖著走的。

——受傷了嗎。還是身體本來就不好?

樓房也像旅館一樣大。寬得離譜的前門,看上去無限延伸的走廊。

拄著拐杖的男子先進去了。傭人幫他脫下鞋子,他便不瞧敦志他們一眼就走向房間深處。

熊背的司機,則以與其巨軀毫不相符的安靜腳步聲跟隨而去。

依也被白衣工作人員抬進去了。

黑衣的女性也脫下皮靴。

「是敦志君吧?進來就行。」

「啊,哦……」

由於沒穿鞋子,襪子已經全髒了。從公寓跳下來後就一直這樣。內褲也沒有穿……這就沒必要說了。

「看來發生了很多事呢。要是在意的話,就把襪子脫掉吧。」

「好的。」

「當成自己家就行了,放鬆就好。」

「但是……」

「不如說,對我而言世界哪一個角落都跟自己家一樣。」

——對我來說不可能吧!

敦志被領進的,是鋪上十四片榻榻米的大客房。由於沒有一件傢具,相當寬敞。

連日光燈也沒有。照明只有房間中央的燭台。燭火在風中搖曳,映在榻榻米上的影子也隨著起舞。

別說是風雅,敦志只感覺到毛骨悚然。

在那個煞風景的房間里,敦志一個人一直等著。

男子吸了一口煙管。

「我的名字叫鞍馬雹一郎。是這一家的家主。」

敦志不習慣地正坐等待了一小時以上。正當雙腳開始發痛時,他終於打開一門素色的隔扇現身了。

「腳發麻了么?」

「啊,沒有。」

「是么。那早知道就再悠哉一點才來了。」

「什……」

敦志閉上了嘴。自己並沒有抱怨久等的立場。而且還有很多要問和要交代的事情。

雹一郎含著煙管。一縷紫煙隨著話語漏出。

「鞍馬一家,世代以退魔作為職業。在關東有什麼麻煩的事情,基本都是需要經過我家的。」

「真是厲害……」

「怎麼說呢。至於說到關西的同僚,則是以京都為根據地。嘛,和各種大人物更有交情的,應該是這一邊。」

要是敦志看不見幽靈,也沒和依聊過的話,肯定不會相信的。現在的話,就會接納「這樣的世界也是存在的」這一想法。

雹一郎一邊抽著煙一邊繼續說著。

「就因為這樣的家世,而我又如此的體弱多病……更主要是,沒有幹勁。」

「哈……」

身體狀況不說,幹勁什麼的作為理由實在不好說。

「於是,上代的家主,就為我準備了依,作為靈能力者。」

——準備?

敦志從雹一郎的用詞察覺到了他們的關係。恐怕是指,依是上代的家主帶進來的,但是將依當成物品的說法讓人生厭。

「小依,和雹一郎先生,並不是家人嗎?」

「戶籍上是兄妹。因為是上代家主的養女。然後——她是我的未婚妻。」

「哈?」

敦志一時沒能明白。

雹一郎的聲音變得遙遠起來。

「我們一直作為兄妹養育,經常也會忘記這點,不過立場上仍然如此。她是在我十一歲時被帶進來的未婚妻。那時依應該是兩歲吧?記得。」

敦志有種要摔倒的感覺。

視野咕嚕咕嚕地轉動著。

「依肩負著兩個職責……一是代替我作為退魔師而工作。將鞍馬家的力量,向惡靈,向當權者,向同業者繼續昭示。另一個工作,則是留下退魔師的血脈。她就是為此而養育的。」

「……未婚妻,么。」

毫無現實感的詞語。頭腦一片發白,思考也無法集中。

雹一郎咧開嘴角。

「依的職責需要強大的靈力。讓她外出也是修行的一環……只是發生了點麻煩。」

「是什麼?」

「是你哦,敦志君。依喜歡上你了。結果讓她的生命和存在意義都陷入了危機。」

——小依喜歡我?是戀愛的意義么?因此而陷入生命危險?那是怎麼回事?

「究竟……怎麼……」

敦志混亂得語無倫次。

「不明白嗎?還是,不想明白?嘛,哪邊都無所謂。」

呼,雹一郎吐出一口紫煙,蓋住了敦志的視線。

喘不過氣來,應該不僅是煙的緣故。

「依擁有強大的靈力。但縱使如此,她也變得無法使用靈力,為什麼?你應該知道吧。」

「和我一起……被一個強力的惡靈襲擊。只是沒法祓除那個惡靈。」

「就是如此。」

之前的戰鬥,依突然神情恍惚。說到那件事情還是知道的。

「我和……小依的力量……有什麼關係嗎?」

雹一郎露出一副從心底感到沒轍的表情。

「喂喂,你在說啥啊。不就是你對依說的嗎?」

在別人面前表現得普通點吧

心臟有種被貫穿的感覺。

敦志回憶起她失去戰鬥力的一幕。確實正是附近有人露面的一刻。也就是,在別人面前!

「……她、她聽從了我的話嗎?」

「才不是聽從這麼輕巧的事情。你的話語刻入了依的心裡。而且是一句,一句地呢。言語能讓人獲得力量,也能讓人喪失所有。祝福與詛咒,從根本上是同類的。」

「詛咒……我的話?成為了咒術!?」【呪詛=呪術(magic),簡單來說包括祈禱、占卜、巫醫(精神及草藥方面的治療)、詛咒(這個才是通常說的呪い[のろい])、祓除。在這裡譯為咒術,詛咒只是其中的一種使用。伍章將二者混為一談,已經修改】

「啊,就是這樣。」

牛鬼說敦志「愚蠢透頂」,應該就是這個原因。為敦志而戰的依,卻正被敦志本人,施下了封印靈力的咒術。

「為、為什麼……我的話會導致這個結果?難道是,這眼睛的緣故嗎?」

「鬼眼么。確實威力強大。大多數退魔師的咒術,與之相比就跟小孩子玩耍一樣。但是並非如此。聽好了,敦志君——能將話語刻入人心的,是『愛』。」

「愛……?」

「愛!依喜歡上了你。她愛上了你。無論說多少次都讓人惱火。愛啊正是愛!」

雹一郎這樣也還是反反覆復「愛」這個字。

「正是所愛的對方的話語,才能銘刻在靈魂之中,對靈力產生巨大的影響不是么。依所愛的又不是鬼眼!即使鬼眼威力強大,也是沒法給人施予咒術的。」

「什、什麼啊,那種事情……我不明白啊。我這人明明一無是處……總是在乎班上同學的臉色,而說了過分的話。就這樣還屢次被救……明明還讓她哭了的!」

「啊啊,你就是最差勁的廢柴混蛋。換我的話早就拋棄你一百次了。不如說,我會將你咒殺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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