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街區北側的高級住宅用地,林立著世家居住的古老宅邸。汽車停泊在其中尤為顯眼的一戶門前。
木製的寺院風格門扉,圓木打造的門柱。瓦頂土牆自大門向兩側延伸。是一幢純和風的宅邸。
門扉莊嚴地打開。
汽車再次驅動,緩緩進入宅邸內部。
宅院內聳立著好幾株枝葉繁茂的巨大古木,樹齡估計有好幾百年。長明燈斷斷續續地點亮樹叢。
明明是距離車站不遠的住宅用地,卻有身處森林的感覺。
而一道石板路如同切裂這片森林一般向前延展。
「……好厲害。」
「嘛,對平民來說是連做夢都會覺得虛妄不遜的豪宅吧。」
啊哈哈,男子愉快地笑著。敦志感到一時語塞。
沿著石板路到達了一個廣場,有大約二十位應該是傭人的男女出來迎接,恭敬地低頭行禮。
汽車關閉了發動機。
黑衣的女性點頭示意後,敦志走出車外。
一群穿著白色工作服的人將依抬出車子,乘上了擔架。儘管穿著有點奇怪,應該就是所謂的醫護人員吧。
而且男子下車的時候,需要傭人攙扶他。
他拄著拐杖走路。看來雙腳並不靈便。走起來雖然並無搖晃,但左腳是拖著走的。
——受傷了嗎。還是身體本來就不好?
樓房也像旅館一樣大。寬得離譜的前門,看上去無限延伸的走廊。
拄著拐杖的男子先進去了。傭人幫他脫下鞋子,他便不瞧敦志他們一眼就走向房間深處。
熊背的司機,則以與其巨軀毫不相符的安靜腳步聲跟隨而去。
依也被白衣工作人員抬進去了。
黑衣的女性也脫下皮靴。
「是敦志君吧?進來就行。」
「啊,哦……」
由於沒穿鞋子,襪子已經全髒了。從公寓跳下來後就一直這樣。內褲也沒有穿……這就沒必要說了。
「看來發生了很多事呢。要是在意的話,就把襪子脫掉吧。」
「好的。」
「當成自己家就行了,放鬆就好。」
「但是……」
「不如說,對我而言世界哪一個角落都跟自己家一樣。」
——對我來說不可能吧!
敦志被領進的,是鋪上十四片榻榻米的大客房。由於沒有一件傢具,相當寬敞。
連日光燈也沒有。照明只有房間中央的燭台。燭火在風中搖曳,映在榻榻米上的影子也隨著起舞。
別說是風雅,敦志只感覺到毛骨悚然。
在那個煞風景的房間里,敦志一個人一直等著。
貳
男子吸了一口煙管。
「我的名字叫鞍馬雹一郎。是這一家的家主。」
敦志不習慣地正坐等待了一小時以上。正當雙腳開始發痛時,他終於打開一門素色的隔扇現身了。
「腳發麻了么?」
「啊,沒有。」
「是么。那早知道就再悠哉一點才來了。」
「什……」
敦志閉上了嘴。自己並沒有抱怨久等的立場。而且還有很多要問和要交代的事情。
雹一郎含著煙管。一縷紫煙隨著話語漏出。
「鞍馬一家,世代以退魔作為職業。在關東有什麼麻煩的事情,基本都是需要經過我家的。」
「真是厲害……」
「怎麼說呢。至於說到關西的同僚,則是以京都為根據地。嘛,和各種大人物更有交情的,應該是這一邊。」
要是敦志看不見幽靈,也沒和依聊過的話,肯定不會相信的。現在的話,就會接納「這樣的世界也是存在的」這一想法。
雹一郎一邊抽著煙一邊繼續說著。
「就因為這樣的家世,而我又如此的體弱多病……更主要是,沒有幹勁。」
「哈……」
身體狀況不說,幹勁什麼的作為理由實在不好說。
「於是,上代的家主,就為我準備了依,作為靈能力者。」
——準備?
敦志從雹一郎的用詞察覺到了他們的關係。恐怕是指,依是上代的家主帶進來的,但是將依當成物品的說法讓人生厭。
「小依,和雹一郎先生,並不是家人嗎?」
「戶籍上是兄妹。因為是上代家主的養女。然後——她是我的未婚妻。」
「哈?」
敦志一時沒能明白。
雹一郎的聲音變得遙遠起來。
「我們一直作為兄妹養育,經常也會忘記這點,不過立場上仍然如此。她是在我十一歲時被帶進來的未婚妻。那時依應該是兩歲吧?記得。」
敦志有種要摔倒的感覺。
視野咕嚕咕嚕地轉動著。
「依肩負著兩個職責……一是代替我作為退魔師而工作。將鞍馬家的力量,向惡靈,向當權者,向同業者繼續昭示。另一個工作,則是留下退魔師的血脈。她就是為此而養育的。」
「……未婚妻,么。」
毫無現實感的詞語。頭腦一片發白,思考也無法集中。
雹一郎咧開嘴角。
「依的職責需要強大的靈力。讓她外出也是修行的一環……只是發生了點麻煩。」
「是什麼?」
「是你哦,敦志君。依喜歡上你了。結果讓她的生命和存在意義都陷入了危機。」
——小依喜歡我?是戀愛的意義么?因此而陷入生命危險?那是怎麼回事?
「究竟……怎麼……」
敦志混亂得語無倫次。
「不明白嗎?還是,不想明白?嘛,哪邊都無所謂。」
呼,雹一郎吐出一口紫煙,蓋住了敦志的視線。
喘不過氣來,應該不僅是煙的緣故。
「依擁有強大的靈力。但縱使如此,她也變得無法使用靈力,為什麼?你應該知道吧。」
「和我一起……被一個強力的惡靈襲擊。只是沒法祓除那個惡靈。」
「就是如此。」
之前的戰鬥,依突然神情恍惚。說到那件事情還是知道的。
「我和……小依的力量……有什麼關係嗎?」
雹一郎露出一副從心底感到沒轍的表情。
「喂喂,你在說啥啊。不就是你對依說的嗎?」
在別人面前表現得普通點吧
心臟有種被貫穿的感覺。
敦志回憶起她失去戰鬥力的一幕。確實正是附近有人露面的一刻。也就是,在別人面前!
「……她、她聽從了我的話嗎?」
「才不是聽從這麼輕巧的事情。你的話語刻入了依的心裡。而且是一句,一句地呢。言語能讓人獲得力量,也能讓人喪失所有。祝福與詛咒,從根本上是同類的。」
「詛咒……我的話?成為了咒術!?」【呪詛=呪術(magic),簡單來說包括祈禱、占卜、巫醫(精神及草藥方面的治療)、詛咒(這個才是通常說的呪い[のろい])、祓除。在這裡譯為咒術,詛咒只是其中的一種使用。伍章將二者混為一談,已經修改】
「啊,就是這樣。」
牛鬼說敦志「愚蠢透頂」,應該就是這個原因。為敦志而戰的依,卻正被敦志本人,施下了封印靈力的咒術。
「為、為什麼……我的話會導致這個結果?難道是,這眼睛的緣故嗎?」
「鬼眼么。確實威力強大。大多數退魔師的咒術,與之相比就跟小孩子玩耍一樣。但是並非如此。聽好了,敦志君——能將話語刻入人心的,是『愛』。」
「愛……?」
「愛!依喜歡上了你。她愛上了你。無論說多少次都讓人惱火。愛啊正是愛!」
雹一郎這樣也還是反反覆復「愛」這個字。
「正是所愛的對方的話語,才能銘刻在靈魂之中,對靈力產生巨大的影響不是么。依所愛的又不是鬼眼!即使鬼眼威力強大,也是沒法給人施予咒術的。」
「什、什麼啊,那種事情……我不明白啊。我這人明明一無是處……總是在乎班上同學的臉色,而說了過分的話。就這樣還屢次被救……明明還讓她哭了的!」
「啊啊,你就是最差勁的廢柴混蛋。換我的話早就拋棄你一百次了。不如說,我會將你咒殺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