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打開病房的門,昴沖了進來。
穿著醫院的睡衣和拖鞋,左手抱著亞那黎的布偶,右手打著石膏,頭上包著繃帶。儘管如此還是猛衝。明明醫生交代不要下床的,真是個活力十足的傢伙。
扔下坐在床上看的漫畫雜誌,廉也嘆氣。
「在醫院不要大呼小叫的,我好歹也是個傷患,拜託你體恤我一下。」
昴鼓起臉頰。
「傷患?明明就只是肌肉酸痛,太誇張了。」
「這種劇痛才不是什麼『只是肌肉酸痛』啦!」
昨晚的演說之後,廉也彷彿是追隨昴一般也跟著昏倒了,所以被送來醫院。這是星靈附身的代價。把身體能力發揮到極限的反作用力,會讓肉體產生嚴重的損傷。於是昨晚連廁所都無法去,首度連「尿瓶」都體驗到了。
昴哼了一聲。
「所以我說過了呀。星靈附身最大的極限就是連續十分鐘左右,是師父沒有聽我說話的不對。」
「我根本沒聽你說過!本來我就是沒有準備直接上場的呀。」
這個時候,廉也的視線停留在昴的胸部。
今天是平地,一片平坤,非常清爽的關東平原廣闊延伸。在本殿戰鬥的時候也沒有看到晃動,似乎是只有暫降那時解除了限制。
「哎呀,可是那個時候……」
此時此地,此時此地一定可以提了——就是那個時候昴的胸部晃得真厲害。幾乎是在和服厚重布料底下撒嬌說著「我想離開這裡!」當然,想出來是很想出來,不過在神聖的祭祀或莊嚴的典禮上產生那種地震的話……米卡霍希是不是會變得性感,不對,是變偉大呢。
「……或許也必須進行跳舞時不會亂搖亂晃的修練。」
「咦?你說什麼?」
發覺自己忍不住脫口而出,廉也慌張地轉換話題。
「不,不過,你很成功呀。雖然我沒想到香香背男居然會降臨到我身上。」
昴露出老實的表情。
「其實只是因為能贏過火俱津姬的就只有香香背男。我只是想嘗試母親大人的筆記里的舞蹈之一,根本沒有信心會成功。可是我看到師父的雷涅席庫爾的顏色,就有預感『可能會成功』,因為金色就是香香背男的顏色。」
廉也的視線落在左手。
這個雷涅席庫爾,將來有一天還會綻放金色的光芒嗎?
或者,那只是唯一的奇蹟呢?
不論如何,都不會只是散發紅色的光而已。
「對了。瑞貴有話要告訴你。就是『你是個難纏的對手』。」
「真、真的嗎?」
昴雙眼圓睜。
「但是她還加了一句『在許多意義而言』。」
「什麼意思?」
「天曉得,總而言之她應該是認同你召喚香香背男的能力了吧。」
昴疑惑地歪著頭,好一陣子都在「嗯——喔——」地自言自語。
接著突然睜大眼睛。
「……啊。」
「啊?」
「原來她是那個意思。」
「哪個意思?」
昴獨自想通並點頭了好幾次,低聲說著「我不會輸的」、「我一定不會輸的」。算了,不管怎麼樣,話好像有傳到那就當沒問題吧。
「那你為什麼來找我?我們住同一間醫院不必探病吧。應該是說你不是重傷嗎?還亂跑!」
接著昴突然開始扭扭捏捏。用力抱緊布偶,盯著拖鞋的腳尖同時摩擦雙腳。
臉紅得像蘋果,嘴唇微噘。
「你、你的回應是什麼呢?」
「啥?」
「我是來問你的回應的。」
回應?怎麼回事呀。
廉也想要環抱胳臂,肩膀的疼痛讓他臉部扭曲。就這樣骨頭嘎嘎作響地思考,結果想到了應該是正確答案的東西。
「……昂。」
輕聲呼喚,伸手環抱昴小小的背部。
雖然肩膀真的很痛,不過這裡當然一定得要帥氣不可。
「怎、怎麼了,咦,呃,唔,耶?」
在擁抱中的昴像金魚一樣嘴巴一開一合。
「昴,謝謝你。」
「耶?」
「謝謝你的信,我真的很開心。因為有你的信,我才能重新站起來。如果你不嫌棄我不可靠,從今以後也請讓我繼續當你的師父。」
「啊、唔、唔,嗯……」
拍了昴的背部兩次之後,廉也放開了她。
昴一臉沮喪,全身僵硬。
「出院以後我會更加嚴格鍛煉你的,所以現在要快點痊癒。你就乖乖回去自己的病房吧,因為休息也是修練的一環。」
「好、好的,師父|
昴毫無精神地回答,拖鞋發出「啾」的聲音向右轉,
可是又馬上向左轉。
「我才不是問你這個啦——!」
廉也捂住耳朵。
「我不是說在病房不要大呼小叫嗎!」
「你、你的回應!我要聽你的回應!」
昴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臉頰。上面並未出現文字,廉也完全不曉得她想說什麼。
「你不是在問我對那封信的回應嗎?你可不要叫我回信給你,因為我的字很醜。比你的還要丑。」
「我的字才不醜!」
昴肩膀起伏呼吸困難,接著揪住廉也的耳朵湊上臉去。
「師父你是大笨——蛋!」
這次一轉身,猛力把門摔上就離開了。
「那傢伙是怎樣啦……」
廉也搖頭,耳鳴嗡嗡。
窗外傳來嗤嗤的笑聲。可是這裡是二樓,還以為一定是耳鳴害的,結果窗戶喀啦一聲打開。
「你還是老樣子有夠遲鈍,廉廉。」
是瑞貴。右手抱著軟軟,以如風的動作進入病房。
驚嚇過度,廉也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像剛剛昴那樣嘴巴一開一合。
「我不能待太久。因為在這個地方大肆活動,所以在許多方面我都遭到通緝。因為我也不喜歡以後要受女王照顧,所以打算暫時躲起來——在我離開之前,我先到這裡完成我們一年之前的承諾。」
瑞貴爽快地指向窗外。
「破爛山在這個方向。因為是在醫院,我們就自己留心音量吧。」
「……什麼意思?」
瑞貴眯起雙眼輕輕一笑。
「所以我說你遲鈍。要我承諾的人可是你耶……你不用看歌詞也會唱吧?」
聽到這句話終於恍然大悟。
「你、你還記得呀!謝謝你!」
「……哼。」
瑞貴用軟軟遮住一半的臉,別開視線。跟方才的昴一個樣。
透過敞開的窗戶,仰望蔚藍的天空。和純白的雲朵形成對比,梅雨的短暫晴天。
這片天空的另一邊,就是破爛山。
廉也在床上坐起。
瑞貴在旁邊緊抱軟軟。
青青校樹 妻妻庭草 欣沾化雨如膏
筆硯相親 晨昏歡笑 奈何離別今朝
世路多歧 入海遼闊 揚帆待發清曉
誨我諄諄 南針在抱 仰瞻師道山高
一邊唱,廉也一邊想。
哪天夢想成真,要離開這裡自立的時候,昴大概也會唱這首歌給他聽吧。
昴個性倔強,說不定不會坦率地唱出來。或許嘴巴不唱,但臉頰會浮現歌詞之類的字句。
即使如此,他也很欣慰。
舞波安羅的夢想,希望讓昴繼承。
腐海女王的教誨,希望讓他和瑞貴繼承。
因為有能力把什麼教導給某個人,然後留下什麼。
「有離開,才有重逢。」
餘音繚繞的病房中,瑞貴說道。
「下次戰鬥的時候,就會展開我們新的一頁。在遲早會來的那一天到來之前——」
啾,水潤的觸感碰到臉頰。
發覺原來是嘴唇的時候,那觸感已經消失無蹤。
瑞貴躍身到窗外,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再見了,瑞貴。」
眼淚忍不住流下。
可是,立刻抹去。
因為,自己已經不是孤單一人。因為他是昴的師父。仰之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