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穩的陽光從樹蔭灑落。
正午過後,昏昏欲睡之際。
遠遠傳來的刀劍聲響,讓高個瘦削的老兵皺起眉頭。
這裡是城塞都市,克羅斯菲德的一號街區。
由辛格倫率領的三十名白嶺騎士團隊員,正在設置於石造官廳附近的小型演習場訓練中。
辛格倫以定期監查的名義,前來視察。
既然僅剩三座遺迹尚未攻略,因此有義務視察,確保「七龍騎聖」的任一陣營會儘可能支援。
與其說義務,其實是類似預防偷跑的牽制。
「我竟然也會打瞌睡,真的老了。」
老兵茲拜貝魯克臉上浮現苦笑,同時前往官廳外頭。
走在淡淡陽光照耀的走廊上,跟著回想往事。
那是二十幾年前的事情。
在故國•布拉昆德王國的記憶——
「『劍聖』茲拜貝魯克,希望你從下個月開始,擔任謝布里特伯爵家的家庭教師。」
在冰冷的石造城堡內,垂掛紅色布幔的空間。
一直擔任近衛騎士團團長的茲拜貝魯克,某一天在謁見間內,突然聽到自己遭解僱的消息。
「意思是我已經沒用了嗎?我不記得自己在政治上得罪過那幫大臣啊。」
一臉無畏笑容反唇相譏的茲拜貝魯克,讓在場官員頓時議論紛紛。
即使身為直屬王國的騎士團長,這種口氣以區區騎士而言也是不敬。
這句話不僅顯示眾王與自己的關係,同時也表達對除役命令的不滿。
事實上的確如此。
自從茲拜貝魯克當上這個國家的騎士團長後,一一平定內亂,成果不絕。
雖然年屆四十五上下,但以指揮官而言正合適——不,純論劍術與體力也依然寶刀未老,堪稱無人能敵的稀世將軍。
可是卻仍然遭到強迫退休,茲拜貝魯克其實也心裡有底。
(害怕功高震主吧。認為當了將近三十年的將軍,不會把國王放在眼裡……是嗎。)
即使偶爾和別國發生小摩擦,但與舊帝國多少有點距離,國家大致上和平。
目前的治安也不壞,強大的騎士就足以讓掌權者不安。
騎士元老在朝中,讓新上任的年輕國王難以樹立威嚴。
「不過,要是埋沒你的才能就太可惜了。能不能請你提供力量,幫忙培育後進?」
「呵……謝布里特伯爵家的家庭教師嗎,確實是名門沒錯——」
茲拜貝魯克在內心哼笑一聲。
代代騎士輩出,王族親戚的名門是很響亮的頭銜,但如果沒記錯,家族的行徑卻很糟。
領主伯爵徵收苛捐雜稅,妻妾如雲,花錢如流水。
仰仗權力,受到他人的輕視,是典型的荒淫領主。
但即使茲拜貝魯克個性剛烈,也無法違背國王的敕命。
隔月,他心不甘情不願前往領地擔任家庭教師,才發現該地比想像中更嚴重。
由於領主大肆揮霍,荒廢政務,導致治安嚴重敗壞。
天天在大得離譜的豪宅夜夜笙歌,幾個兒子負責管理不遠的幾棟房子,但依然墮落到極點。
除了飲酒、美色與打獵以外無所事事。
年紀輕輕,將來要繼承家業的兒子們,經常欺凌僕人與侍女。
(簡直是蛇鼠一窩。)
理所當然,茲拜貝魯克也沒有心情認真指導。
抵達後過了幾天,教書與劍術指導都在摸魚之際,在伯爵家宅地內忽然見到一幅光景。
「哎呀糟糕,被家教大叔發現了!」
「我們走吧!喂,老頭子!剛才只是玩耍而已喔!別去告密喔!」
幾名神情狡黠的小孩,匆忙逃離中庭。
他們剛才欺負的似乎同樣是領主兒女。
還是已經病逝的妾留下的一對姊弟。
(記得名叫——)
姊姊名叫瑪兒雪,弟弟則是辛格倫。
印象中是這個名字,但沒有刻意去記。
「站得起來嗎?手給我,等一下我去警告那兩人。」
向年紀大約十歲,還十分年幼的少年伸出手來,但這番話卻是謊言。
反正那兩人就算警告也沒用,何必白費唇舌。
基於表面的義務心提醒後,少年聽了微微一笑。
「感謝你的關懷。不過——不需要擔心。」
「————」
名叫辛格倫的少年,即使被幾名兄長圍毆,也懦弱得毫不抵抗。
這種第一印象在見到他臉上笑容的一瞬間,被奇妙的不協調感取代。
有些不對勁。
即使腦海角落尋思,當時也並未多說,隨即轉身離去。
當天晚上就寢時,茲拜貝魯克才忽然發覺。
不安又體弱多病的姊姊在他身後。
而且少年身上滿是瘀青,但臉部、腹部等要害部位,幾乎毫髮無傷。
「難道是故意讓他們揍的嗎?」
他為了從同父異母的兄長攻擊中保護自己與姊姊,刻意裝成懦弱無能的可憐蟲。
而且身上並未受到嚴重傷勢,動態視力特別優秀。
「——真有趣。原本以為家教餘生十分無聊呢。」
頭一次發現當家教樂趣的茲拜貝魯克,避人耳目偷偷對辛格倫灌輸各種英才教育。
他和其他繼承人不一樣,坦率地拜師學藝。眼看實力日漸精進,但依然不曾與無能的兄長們正面衝突。
當然茲拜貝魯克也並未不滿,甚至不曾慫恿「為什麼明明贏得了卻不反擊」。
這並非因為自己忠實職務,而是洞悉辛格倫的本性,宛如隱藏利爪的老鷹。
他知道即使暫時贏過暴虐的兄長們,總有一天會遭受權力霸凌。
在自己力量穩固之前,他只是一直假裝弱勢。
總有一天,他將會以純粹的實力與計謀,奪占這個墮落的伯爵家族。
(距離他崛起,大概還需要幾年時間?)
不過僅過了短短几個月,就顛覆了茲拜貝魯克的預料與想像。
那名少年其實並未等待扭轉乾坤的日子。
趁辛格倫不在,姊姊遭圍毆失明之後短短三周——領地內的農奴們爆發叛亂,一把火燒了伯爵家。
毆打姊姊的義兄們,全部死於非命,辛格倫與姊姊則逃出生天。
遲至現在,茲拜貝魯克才察覺到。
辛格倫以計謀權術讓豪宅的守衛產生破綻,引誘農奴揭竿而起。
打從一開始,他隨時都可以毀掉伯爵家。
之前遲遲沒動手的原因,究竟是一時興起,還是因為從容——
幾天後與徒弟重逢,茲拜貝魯克一道破,辛格倫隨即露出毫無歉疚的笑容。
「所以呢,你要將我關進大牢嗎,茲拜老師?」
面對始終笑得桀驁不馴,仰頭望向老師的少年,茲拜貝魯克搖了搖頭。
反而是自己主動低頭。
「——希望你讓我見識一下你的霸道。」
如此表示。
自己發誓效忠的對象並非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而是深不見底的怪物。
兩人的關係迄今如此。
在布拉昆德王國發生如此可怕的事件之後,依舊不變。
「…………」
茲拜貝魯克回過神來,辛格倫正好在演習場,與騎士團員進行簡單的訓練。
這是圍繞在堅固城牆中的小型環狀空間。
身穿《飛翔機龍》的騎士團員全力揮劍,或是扣下槍的扳機,卻絲毫擦不到操縱《特裝機龍》的辛格倫半分。
若只有這樣,其實還不足為奇——
「副團長殿下,請問那究竟在做什麼?為什麼辛格倫卿能避著眼睛躲過攻擊?」
不知何時來到身邊的新進騎士團員,目瞪口呆地開口。
「那是主公的秘技,戰陣•水月。以龍尾鋼線碰觸對手的機龍,從敵方機龍驅動聲判斷下一個動作的絕招。」
裝甲機龍的內部驅動裝置,在進行下一次動作前,會啟動結構。
但要光靠聲音與震動預測動作,可是超乎常人的絕技。
自從十幾年前在遺迹發現機龍後,茲拜貝魯克也學會了不負「劍聖」之名的本領。但辛格倫的才能卻是不同次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