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六章 安藤壽來·初二的秋天②「雨聲漣漣,心意幽幽」

事情總是突然開始,這句話既是不用調查就已經是公認的事實,也是常見而又迂腐的陳詞濫調,隨便一搜大概就能搜到無數條有這種歌詞的流行音樂吧——但是,突然的並不僅僅是事情的開始。

事情的結束也是突然的。

突然,倏忽,突發性且具爆發性的。

但是——我不認為這是偶然。

凡有實體的萬物,皆有潰散之時。諸行無常、盛者必衰、有為轉變。開始的事物迎來終結,也僅僅是必然而已。

細細想來,「終結」也許在最初就已然盤踞在「起始」的身旁。人們只是沒有發現,而始原始終都有終焉陪伴。

萬物在開始的瞬間就已經結束了。

就好比人自誕生的瞬間開始,就向死亡一步步走去一樣。

而感受到本就存在的終結的那一刻——即是終結之時。

起始的終結——就會這樣驀然結束。

那天,正是秋天的結束,冬天的開始。

似乎是諸神不在的月份中旬的周六。季節變換之際,天氣也不太穩定,從一大早開始,冰冷的雨水就一直傾瀉到大地之上。

※神無月,十月別稱。

「壽來……現在在哪裡撒?」

我度過了無所事事的一天,卻在幾近傍晚的時候,接到了環打來的電話。

「沒在哪兒……就在家啊。」

「啊,太好了撒……」

環的聲音顯得十分失落,隔著電話我都能感受出來。

「現在……俺在壽來家附近撒。能讓俺進去嗎?「

「我家附近?」

我從床上跳了起來,向窗外看去。

「俺……沒帶傘撒。」

渾身濕透地站在路上的環映入了我的眼帘。她那一身極具風格的輕飄飄森系打扮,也都沾滿了雨水耷拉了下來。

「你到底在幹什麼啊……!」

「壽來……真的,抱歉撒……讓俺進去一下。下雨,好冷撒……手機也都淋濕咧……」

環如此說道。

用消沉的聲音。

用細小的聲音說道。

「已經,快要壞掉了撒。」

不知該說是幸還是不幸,那一天我家裡沒有別人。老姐出去玩了,而父母則是各自有事離家。

我先把學校用的運動衫借給了環。

「啊,壽來……」

我正要吧運動衫遞給她,她卻一副十分抱歉的樣子說道。

「那件……衣服……能換成長袖的撒……?不是半袖的……」

我這才發現拿來的運動衫是半袖的,察覺到自己的失敗。哎呀,也是,不能在她快要凍死的時候給她穿半袖啊。

我慌忙跑回二樓,把長袖長褲的運動服找了出來。把衣服交給環以後,讓她進更衣室去換衣服。

然後,我把客廳的空調和暖爐全都打開,來提高房間的溫度。這裡應該要比我屋裡會暖和許多。

「要喝點什麼嗎?雖然只有茶和速溶咖啡。」

「謝謝撒。那俺,喝茶好撒。」

我把綠茶端給坐在沙發上的環。然後我挪了一下暖爐,儘可能讓它能暖到環。

「暖和起來了嗎?要是熱的話就和我說吧。」

「壽來真溫柔撒。真的是個好男人哩。」

環像是在調侃一般說的。

「……抱歉撒。俺已經不知道該咋辦了……除了壽來,俺想不到誰能幫俺了。」

像是哭了一般——不,應該已經是大哭之後了。她的眼睛充血嚴重,聲音也帶著哭腔。本來她的口音就很渾濁,今天她的聲音渾濁得更上一層樓。

如同泥水一般渾濁。

「發生什麼了。」

「被靜夢甩了撒。」

環很乾脆地回答了我的疑問。

她的回答單方面且簡潔至極,卻足夠充分地解釋了為什麼她會在這大雨之中不打傘走到我家。

「被甩了……」

「被甩了撒……他說,沒辦法交往下去了撒。」

「為什麼……怎麼了啊……」

「他說,喜歡上別的女生了撒。」

剎那間——腦海翻滾了起來。

「別的女生……難道是叫游佐小衣嗎……?」

當我把這個人名脫口而出,我才察覺到自己的失誤。

果不其然,環猛地抬起了頭來。

「你知道嗎!?」

她開始連珠炮似的向我追問。

「為啥知道那女生的名字撒!?都不是一所初中的撒!」

「這個……其實……」

「啥時候知道的撒!?為啥不和俺說撒!?」

「你,你冷靜一下……」

我按住站起來大喊大叫的環的肩膀,讓她重新坐回沙發上。然後我也坐在旁邊,開始在腦海里搜索解釋的方法。

但是——我並沒有能夠把這件事矇混過去的話術,要若無其事的說謊,我的臉皮還是太薄了一點。

「……偶然看到的。看到相模和那名女生走在一起。」

可我還是沒辦法說自己是在和環去電影院時看到的。雖然我不會說謊,也不會講話,但是至少我能暫時把這件事敷衍過去。

「我問他這件事……他說只和她約會一次當做告白紀念,以後就再也不見她,所以我就想是不是不用告訴你……」

說出的話聽上去就好像借口一般,然而環還是冷靜了下來,點了點頭邊說「是這樣撒」,然後就沒有過多追究。

「瞞著你,真是抱歉。」

「壽來不用道歉撒。」

「可是……」

「不用撒。」

針扎一般的沉默瀰漫在客廳之中。明明這裡是自己的家,我卻感受到了一種誤入了陌生房間的疏遠感與閉塞感。

說不出話。

無論是對於相模的分開與斥責,還是對於環的安慰與鼓勵,我全都說不出來。就好像心裡開了一個洞一樣。

不過,說到底。

環心裡的大洞,應當比我更加巨大,更加深遠,更加黑暗吧。

「俺吶。」

終於,環緩緩開了口。

「俺常被爹娘欺負撒。」

她以空洞的聲音說出來的這句話,讓我不禁僵住。我感受到了一種宛若被人從背後偷襲,打到了後腦勺一般的衝擊。

被父母所欺負。

這種事——是能夠以「欺負」這個詞所概括的事情嗎。

難道不是應該歸類為更加可怕,更加聳人聽聞的類別嗎。

「俺娘是個情種撒……老是在外面勾搭男人。俺都不知道俺爹是誰撒。就因為這個,家庭環境很複雜的咯。俺娘又沒有工作,就老帶著俺搬到勾搭到的男人那裡撒。「

多次轉校的理由。

我一開始還天真地認為是為了父母工作的方便。

「一開始的父親還很溫柔撒,可是創業失敗,就跑掉了撒。那是俺還小,所以都記不太得咧。第二任就特別差撒,他是個酒鬼咧,老讓俺去買酒撒,可小孩子又買不到酒不是咧。可買不回來,他就揍我撒,俺就得動腦子給他買酒回來……第三任是個寡言少語的男人撒,好像一點也不關心俺和俺娘咧。感覺就只是為了面子來結婚的咯。然後這個去年也分了撒。現在好像在為了離婚手續啥的財產分割啥的一直在吵撒,所以俺就來公公婆婆這裡住了撒。「

滔滔不絕地。

就好像在讀新聞的稿件一般,環以毫無頓挫,不帶感情的聲音說道。然後,她抬起手臂。抬起她那隻被長袖運動衫所遮蓋的手臂。

「……被揍的痕迹和煙頭按的傷,都留在上面撒。手和腿上全都是撒,雖然也沒有嚴重到要去醫院,咳,你看一眼就明白撒……」

打扮成森系女孩的理由。

我還天真地以為她是喜歡這種風格。

啊——我都幹了些什麼啊。

我看到了環的什麼?明明到處都有蛛絲馬跡,我天真的腦瓜,卻沒能注意到任何一點。

當然,就算能夠注意到,我也不認為能改變什麼——但是。

「俺……全都和靜夢說了撒。」

環放下抬起的手臂,淡淡地說道。她的聲音如此不帶感情,口氣就好像靈魂都已經凍結一般冷漠。

「俺向他告白,開始交往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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