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繭墨佇足夢境與現實之間 事件Ⅱ

我想請教你。

如果人生可以重來一遍,你想做什麼?

人生有點像迷宮,卻又不完全一樣。和迷宮一樣沒有退路,而且前進之後,後方的道路會因著你的前進而逐漸崩壞。後方的道路殘忍而無情地崩解成無數碎片,無法恢複原狀。

你一個人被留下。但是,以老鼠來說,它沒有這麼倒楣。

因為迷宮就是讓它徘徊的地方。常有人好心地抓著它的背,讓它退回前一步的位置。

觀察者如神一般寬大為懷,老鼠的幸運暫時不會消失。

即使犯了致命錯誤,也不至於受到致命傷。這真是值得留下滂沱淚水為之慶祝喜悅的狀況啊。

雖然當老鼠一進入迷宮,致命的霉運或許己等同降臨在它身上。

有時觀察者會殘忍地讓老鼠倒退到之前的位置。不過這也是觀察者可愛之處,畢竟她愛聊到光是看著這老鼠的醜態就想笑了,她的娛樂總是伴隨著殘酷的障礙。

沒有人希望看見大團圓的結局。若想看見幸福的劇情,根本就不該把老鼠放到迷宮裡。何況可憐的老鼠本身還得欣然接受其不幸的遭遇。

比方說有關日常的定義。

以他人的不幸為前提的日常生活,本身就是一種瘋狂的行徑。

可是我們確實需要休息。承認吧,休息的確很重要。老鼠心神混亂,也覺得有些疲憊。

那就先休息一下吧。我們可以喝杯茶慢慢等。

反正那也只不過是一場鬧劇啰了。

讓人看了直打呵欠、時而逗弄並嘲笑它。

等到看膩了就扔了它,將犯拋在腦後即可。

*  *  *

我妻遭警方逮捕之後,媒體沸沸揚揚地連續報導了數日。

冰箱里的屍體震撼了這些媒體。

媒體甚至報導了我妻的老家與母校,連續幾天的報導讓他的隱私幾乎曝光殆盡。舊照片里的我妻看起來與現在判若兩人。

根據我妻曖昧的供詞與屋內留下的物品,警方稍後又找出了其他屍體。

每當出現新的被害人,媒體就再次瘋狂報導。電視台不斷推出特別節目,請來犯罪學家發表意見,探討社會與年輕人內心世界的黑暗面等話題。不過,現在熱潮已經減退。

不確定是因為大家對我妻所引發的話題已經感到厭煩,或是因為他的供詞並不清楚,警方決定管制媒體的報導,原因不明。事件發生至今,我幾乎沒有開過電視。

他心中的困惑與瘋狂只有親眼見過他的人才能體會。

我所知道的那些不知是誰的情報就此中斷。

至於繭墨,她迅速地回到了無聊的日常生活中。

她今天同樣躺在那裡,不高興地嘟著嘴唇。

「我的直覺完全錯誤,竟然發生這麼難得的狀況。對了,你的表情有點討厭喔,小田桐君。嘲笑他人的無聊絕對不是健康的興趣,知道嗎?」

鬧著脾氣的繭墨有張過分好看的臉龐,可惜聲音低沉得嚇人。

她把下巴靠在枕頭上,眼睛瞪著我看。頭上斜斜地戴著一頂裝飾用的小帽子。

帽子以緞帶固定在下巴,帽檐綴以精緻的黑色蕾絲。

以柔亮的布料製成的裙子卻毫無裝飾。可能繭墨想藉由這宛如喪服的設計表現出『快無聊死』的心情。即使抱怨連連,她依然很有精神。

繭墨越感到無聊,這個世界就越和平。

這就是為了世界和平所做出的高貴犧牲,只能請繭墨多多擔待。

「小繭,你不提自己的低俗趣味,還跑來批評別人的興趣會不會太過分?直覺錯誤又如何?你該有效地運用時間。如果想到外頭走一走,我可以開車帶你出去。偶爾到外頭吃巧克力也不錯。」

「哈!我拒絕。我不想自己走路。難道到外面去就可以不再無聊?你也該是時候覺悟了吧。」

「從某個角度來看,我的想法可說是始終如一,再清楚也不過。在這一點上,我們永遠是兩條平行線,無法達成共識。如果你想執行改善無聊計畫,就得改變你的生活習慣。」

「不管你說多少次我都不會答應改變,小田桐君。如果你真想改變我的想法,唯一的辦法就是動手術切掉我大腦的部分額葉,否則我絕對不會改變。」

繭墨淺淺一笑。我們默默地對看著,但繭墨卻不經意地別過頭。

她把臉埋進枕頭裡,看來連我都看膩了。繭墨的無聊病入膏肓,讓我也開始有點擔心。

「小繭,你還好吧?要不要再喝一杯熱可可?」

我趕緊衝到她身邊,蹲在沙發旁跟她說話。

但是她沒有回答我。她只是語氣飄匆地自言自語著。

「…………把小田桐君的…………肚子…………剖開…………心情會好一點…………呵呵…………」

她的發言太可怕了點。

我趕緊往後跳開,感覺到迫切的危機。

就在我考慮要不要逃跑的時候,電鈴輕輕響起。

似乎有客人上門。平常並不那麼期待委託人上門,這時竟對此充滿感激。我從客廳衝到走廊,抓著大門門把後用力打開門。

門一打開就蹦出某個令人難以想像的物品。

眼前有棵巨大的鐵樹。氣派的樹葉芷上下搖晃著。

充滿南國風情的植物裝在花盆中,盆栽下長著一雙穿著牛仔褲的腳。意想不到的稀客讓我的思考停止運作。這個植物人忽然幽幽地開口說話。

「嗨,小田桐先生——幫我開門啊——是我啊——」

「門已經打開了耶…………咦?你是雄介?」

鐵樹前後晃動,像是在點頭的樣子。仔細一看,他不是植物人,是雄介。

他抱著陶瓷花盆,手腕掛著紙袋,雙手不停發抖。

「呃、先進來再說吧…………那邊有段差,走路小心!」

「哪邊啊?我現在只看得到這盆鐵樹,看不到明天,嗚哇!」

我都已經提醒過他,雄介還是被段差絆到腳。還沒脫掉鞋子的他就這樣直接往走廊衝去。

絆到時的衝力過大,讓他一路衝到客廳。花盆傾斜到極限,掉出不少泥土。幸好他在跌倒之前調整好姿勢,重新站穩。接著他用力把花盆放在地上。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啊,繭墨小姐,你好!」

「這種時候應該說『打擾了』才對,雄介君。好久不見,我在這裡快無聊死了,但你看起來似乎很有精神吶。能夠歌詠平凡的日常生活真是不錯。」

繭墨傭懶地碎念著,露出非常死氣沉沉的眼神。

雄介拂去沾在手上的泥土,臉上有著莫名疲憊的笑容。

「是啊,托你們的福…………我總算『恢複成原本的樣子』。」

他忽然面無表情,空虛的雙眼望著地板某處。

那裡是旋花曾經躺過的位置,他無奈地開口說道。

「就讓我這樣吧。唐繰舞姬跟久久津也對我說,就算人事已非也要好好保重自己。我也打算這樣做…………我可以『恢複成原本的樣子』,對嗎?」

「…………我不知道你能否『恢複成原本的樣子』,我也沒有興趣知道。再說了,所謂原本的樣子是指什麼樣的狀態?你真的覺得那個狀態是真實的你?」

我想,這種事情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喀!

冷淡地說完,繭墨咬下一瑰巧克力。雄介則不停眨眼。

他輕輕地笑了,換上另一種表情,突然用開朗的語氣繼續說道。

「我今天正好有空,所以不請自來,順便帶禮物給你們。雖然只是百貨超市買來的熟食跟巧克力,不過很好吃喔。咦…………怎麼融化了?」

雄介看了紙袋一眼,發出悲痛的哀鳴。他從紙袋裡拿出一個小盒子。

半透明的漂亮盒子里裝著融化中的巧克力。

「我說雄介………………現在是冬天,巧克力怎麼可能融化?」

「是我不好,把剛炸好的熟食跟巧克力放在同一袋…………真後悔。這個給你,請收下。」

沮喪的雄介把手中的紙袋遞給我。

袋子底層的可樂餅也壓爛了,我向他道謝。

「不好意思。謝謝了。剛好當我的晚餐…………那個是?」

「不用一一說明,相信你也知道……這說來話長。」

我與雄介同時轉頭,看著擺在客廳一隅的鐵樹盆栽。

事務所的光景並無太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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