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闖殿

蹈歌山矗於洪荒沙海,似立在萬頃汪洋中心。小宴與郭三依火井王指點一路跋涉來到山下,仰面看去,只覺天風浪浪,海山蒼蒼,自身如微塵不足道。兩人觀望一陣,郭三道:「我們上山。」從懷中取出一節紫焰藤植在沙中,又從水囊中倒了些清水在根莖處。莫賀延磧乾燥炎熱,水滴在沙中滋滋一響,立刻化作白氣。眼看郭三已將水囊中水倒了大半,紫焰藤卻毫無變化。小宴道:「想必是水澆得不夠,我們再倒些。」郭三道:「我們的清水也不多了。若上不得山,返程還需貯些。」小宴道:「火井王說須多澆水才能靈驗,興許再倒些便成了。把我那份水也用了吧,若還不成,回去的時候我不飲水便是。」郭三搖搖頭,把自己的水囊解開,將內中清水全都澆了。兩人盯著紫焰藤看了許久,被驕陽烤得又飢又渴,那藤蔓卻連片嫩葉兒也沒生出來。

小宴扁了扁嘴,道:「火井王說什麼紫焰藤遇水就能長上數里,原來是騙人的。」郭三道:「我們回去找火井王問問,是不是種法不對。」小宴氣乎乎道:「有什麼種法不對啊!種花種草,種蔥種蒜,不都是埋在土裡。我看這破藤蔓根本就是連根爛掉了。」她越說越惱,飛起一腳將紫焰藤連枝帶葉踢倒在地。郭三見她生嗔,平素白玉一樣的小臉兒漲得通紅,暗覺好笑,說道:「你別生氣,咱們往回走吧。」上前想拾起那節紫焰藤,忽然從藤蔓之中傳出咕嚕咕嚕的聲響,似乎是滾水沸騰之聲。郭三微覺奇怪,正欲俯身仔細察看,只聽蓬的一聲,那藤蔓迎風而長,倏然間莖幹變得粗大壯碩,枝丫處生出許多紫葉。他見機奇快,叫道:「真好寶貝!小宴,莫錯過了!」疾伸右手拉住小宴,左手拽住紫焰藤的枝葉,二人隨著藤蔓離地,盤旋升起。片刻之間,紫焰藤如同一條紫色巨蟒拔地而生,跨過沙海渺入雲中,直奔山頂而去。

二人懸在藤蔓上在雲里穿行,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覺紫焰藤一陣劇震似乎撞上了什麼物事,再不向前生長了。郭三鬆開藤蔓,攜了小宴落在地上。面前竟是一座煌煌大殿,兩側鐘樓森立,寶塔巍峨,殿門前擱了一口大銅鼎,鼎上鐫了只張開大口的怪獸,雲紋環繞其間。小宴四下觀瞧,走上前摸了摸那鼎上花紋,道:「這裡就是緊羅那城了嗎?這地方當真奇怪。擺只銅鼎,上面不刻些龍啊鳳啊,卻刻只怪物。」郭三道:「這是只周鼎,上面刻的是饕餮。」又指著大殿旁的一座石碑道:「你看。」小宴見碑上有「不饜足殿」四字。郭三取出裝饕餮獸的烏金葫蘆晃了晃,笑道:「不想緊羅那城裡還住了你們的本家。咱們進去看看。」

踏入不饜足殿,一股燒狗肉混著香油、蒜泥的香氣撲鼻而來。殿中一尊金剛似的大漢坐在條長案之後,袒開胸口,捧了根狗腿啃得汁水淋漓,好不快活。兩名烏衣小童侍立在旁,一名拿了柄大葵扇給這大漢扇風,另一名手持酒壺不住篩酒。這大漢面前又置了兩口半人高的銅鼎,鼎內各式菜肴堆得老高。仔細看去,正是:「鹿脯秋油澆烹、鱠魚蜜酒熏蒸,熊白鮮肥,豬紅滑嫩,仔鵝與魚翅齊飛,果狸共火腿一色,休問誰家子弟誰家院,祖傳饕餮門風。」那大漢見郭三與小宴進來,放下狗腿,抹了抹嘴,喝道:「你們是什麼人,膽敢擅闖緊羅那城?」小宴見這大漢耳呈方形,雙眸血紅,前額生的如同鵝頭,低聲道:「這人也是火井族的。」郭三點點頭,朗聲道:「茅山弟子郭三,同這位小宴姑娘有事求見元無咎城主。」大漢道:「師父說今日會有人來拜山,原來是你。你既敢上蹈歌山,可知這裡的規矩?」郭三道:「願聞其詳。」大漢道:「我師尊住在山頂,由此前去須經過三座大殿,每座大殿有一位師兄看守。由我們師兄弟划下道來,你們若能連闖三殿,方能見到師父。我叫敖虎,便是這不饜足殿的守將。」小宴聽了,對郭三輕聲笑道:「原來這守第一殿的是個吃貨。不知他要比什麼,不是比吃吧?」郭三道:「你這一說,我倒真餓了。」二人正自說笑,敖虎不耐,忽然一拍長案,喝道:「你們嘀咕些什麼?」他這一拍之下,面前的一口銅鼎竟離地而起,朝二人飛來。眼看這銅鼎已到身前三步之處,郭三伸袖一拂,銅鼎好似撞到一層無形屏障,嗡的一聲,落了下來。這銅鼎重逾三百餘斤,裡面又盛滿食物,落在地上直震得牆壁震動,兩名小童都給嚇得面如土色。

敖虎見郭三意定神閑接住銅鼎,贊道:「茅山弟子,果然有兩下子。」郭三笑道:「足下也不賴啊。咱們可是要借這銅鼎比比力氣嗎?」敖虎道:「比什麼力氣?在不饜足殿自然是比誰食量最大。」他瞪眼看了看郭三與小宴二人,最後一指小宴,道:「咱們以一對一,我就和你比劃。」郭三與小宴對望一眼,都忍不住笑出聲來。小宴悄聲道:「原來真是和這傢伙比大吃大喝。以我之見,若想贏他,只需……」郭三道:「我打開烏金葫蘆,站在你身後就是。」小宴喜道:「正是!正是!」

郭三心想:「這廝欺小宴是個女子,只道必定能勝。此番叫你見識見識饕餮獸的胃口。」他心中有了取勝之策,面上卻微作愁容,說道:「你個頭如此高大,同她比試豈不太佔便宜。久仰蹈歌山武藝獨步天下,來來來,咱們還是來比比拳腳槍棒。」敖虎將眼一翻,道:「你們若不敢較量,就趁早下山。」郭三假裝無奈,悄悄解下烏金葫蘆藏在袖中,踱到小宴身後道:「好吧。既然這裡的規矩是你們出題,我們就吃些虧,讓她一人同你比劃。話說在前頭,你可不許使詐行詭。」

敖虎哼了一聲,命小童也抬了條長案與一張胡床放在小宴面前,道:「這兩口銅鼎內食物皆可享用。以鳴鑼為號,你我各取一鼎,誰若知飽便是負者。」小宴笑道:「好說,好說。不過既是大吃比試,區區一鼎如何足夠。」敖虎冷笑道:「你休說大話。我這一鼎所盛是尋常青壯男子二十日之食,你先消受了再嚷不遲。」

此時一名烏衣小童手提銅鑼走出,朝敖虎與小宴各施一禮,舉槌便敲。只聽鑼聲一響,敖虎甩開腮幫子,放出後槽牙,埋頭大嚼。鼎中菜肴有如長江流水,又似風捲殘雲都落進他口中。另一名小童上湯添飯,往來奔奉,忙得手忙腳亂。小宴何曾見過這等吃像,直看得怔怔發獃。

郭三在她身後咳嗽一聲,道:「咱們也開席吧。」小宴才回過神來,問童子要了碗碟竹箸,放在長案上比比劃劃。郭三偷偷拔出烏金葫蘆的木塞,念動咒語,只聽颼的一聲,小宴鼎中菜肴已沒了大半。小宴卻一面裝模作樣進膳,一面一本正經贊道:「啊呀!蹈歌山的菜肴果然不同,真是天下美味!」又過了一會兒,銅鼎里已變得乾乾淨淨。小宴大呼小叫道:「這點兒菜肴哪裡足夠?快再添些!拿大觥來!換大盞來!」敖虎正吃得興起,口中喉頭都填滿食物,忽聽小宴叫嚷,抬頭瞥見她面前那口光溜溜的銅鼎,暗自心驚,尋思:「這女娃瞧上去嬌嬌怯怯,卻是『磨磚砌的喉嚨,著實又光又溜!』我只道同她較量十足穩贏,不想倒是個勁敵。」他收起輕率之心,揮手讓童兒給小宴鼎中添菜,聚氣凝神也將自己鼎中食物吃了個精光。

轉眼兩人銅鼎中食物都已添到第三回。饒是敖虎天賦異稟,此刻也已額頭見汗,手腳遲緩許多,又吃了幾口,只覺胃中翻江倒海。再看小宴卻仍是面不改色,神態悠閑。敖虎正要勉力再吞,瞧見郭三坐在小宴身後,口中念念有詞,手上大袖飄揚,也不知在搞些什麼,心道:「莫非他在暗中使詐?」當下叫道:「你在弄什麼玄虛?快離這女娃遠些!」郭三一臉無辜道:「我坐在此處又有何妨?」敖虎道:「你走遠些!休要算計我!」

郭三無奈,只得起身低聲對小宴道:「沒法子,大不了我們衝殺過去。」小宴道:「我們來找元無咎求教,若打傷了他弟子總不大妥。」她嘴上如此說,心中也正彷徨無策,猛然瞧見鼎中擱了幾盒醋芹,色如碧玉,酸香撲鼻,不禁大喜。小宴原本就喜食醋芹,又餓了半日,一見此物忙喚小童端來。舉箸一嘗,只覺酸甜生津,清脆爽口,頓時胃口大開,一口氣便食了兩盒。敖虎見她這通大快朵頤,也皺著眉頭叫了三盒醋芹,待吃到第二盒時,喉部忽然發出一響哽噎之聲,再也吞咽不動。只見他面紅耳赤,雙手亂舞了一陣,終於仰天倒下,昏死過去。原來火井族食量雖宏,終非滄海之量,敖虎吃完三鼎菜肴,已是強弩之末,這兩盒醋芹便成了壓垮駱駝的末根稻草。

小宴見敖虎倒在地上,起身問道:「你怎麼了?」郭三道:「倒不曾打傷他,卻撐壞他了。咱們快走吧!」長袖揮動,一拉小宴,二人縱身而起,往後殿奔去。穿過不饜足殿,來到處山坡,能瞧見山下又有座大殿。坡上青草如茵,一種無名白花野潑潑開了滿地。草叢裡不知誰擱了輛木板小車,四下靜寂無聲。小宴跳上小車道:「我們乘這個滑下去。」郭三道:「敖虎每日要吃這許多食物,這木板小車必是他用來運豬運羊的。」小宴彎腰一禮,嘻嘻笑道:「那我便是豬倌,您快請上車了。」郭三哼道:「居然拐著彎兒罵我。」小宴咯咯笑道:「你也做豬倌、羊倌好了,誰逼你做豬兒羊兒啦?」

二人站在車上,順坡滑下。山坡起伏,臨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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