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觀心

地動山搖。

薛仲的臉變得通紅,烏古斯的臉變得慘白。石廳一陣巨震,牆壁上忽然被撞出一個大洞,從中闖進一尊巨靈神般的人物。此人比尋常人高出一倍有餘,頭上戴了頂高高的尖帽子,身披一件赭石色的名貴錦袍,赤眸紅須,額頭凸起,巴掌好似蒲扇,手指如同鼓槌。薛仲與烏古斯見了,神態極為恭謹,一齊迎上前施禮。薛仲道:「不知火井王駕到,有失遠迎,罪過,罪過。」那被叫做火井王的巨人卻毫不理會,見了烏古斯抓來的童兒,衝上去一把抱住,滿眼都是愛憐,叫道:「臭小子!你可受委屈了!他們沒欺侮你吧?」又轉身對眾人喝道:「我與你們阿赫莽城主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你們哪個這麼大膽,敢抓我的兒?」烏古斯額頭見汗,驚道:「這個……這個……」薛仲低頭不語,頗黎上前指著小宴道:「火井王你有所不知,阿赫莽城主已經仙去了,眼下這位小宴姑娘是我們的新城主。」這一語驚醒夢中人,烏古斯也忙道:「正是!正是!我等行事都須聽城主號令。」火井王瞪起一對牛眼對小宴上下打量了一番,將信將疑道:「你這個小姑娘就是新任的城主?」

小宴心道:「這幫老傢伙還真講義氣,遇到有人踢館便把我這個城主推上去了。」又瞧了瞧這巨人,心中一動:「這人身長怕有十尺開外,又叫作火井王,莫非就是瓜州人說的噴火怪嗎?若當真如此,尋查羊皮卷上火焰紋樣的奧秘豈不就著落在他身上了。」只聽火井王道:「你的人抓了我兒子!你既然是新任城主,總該有個說法!」又一把拽住那童兒,指著眾人道:「阿融!快告訴爹,是他們中哪個抓你來的?」

火井王這一問,烏古斯在一旁暗暗心驚。原來小宴竟猜得絲毫不錯,這火井王正是火井族人的首領。火井族本是上古羌戎與夸父族人所生後裔,自古居於火井洲,由此得名。火井族人生來赤眸方耳,額頭前凸,成年後變得食腸寬大,力大無窮,尋常族人都能身高過丈。火井族還世代相傳有御使煙火的神技,世人無知,見過火井族噴煙吐火者,便稱之為噴火怪。火井族人數雖少,襖教卻向來不敢輕易招惹。烏古斯今日到得匆忙,在瓜州城外隨便擄了個孩童,本想用來作血淚祭上的祭品,誰知一不留神抓來的竟是火井王的兒子阿融。

阿融揚起小臉環視眾人,被他眼光掃到的人都不禁打了個冷戰,烏古斯更是心中一寒。阿融閉上雙目想了想,猛然睜眼指著小宴叫道:「爹爹,是她抓我來的!」小宴一怔,尋思:「剛才明明是我救了他,這孩子怎麼反誣賴是我抓他來的。」再看阿融眼裡閃過一絲狡獪的神色,心想:「這孩子到底存了什麼心思?他是烏古斯抓來的,既然我成了襖教第三城的城主,也脫不了干係。還要從火井王身上尋查羊皮卷上的火焰花紋,且和他周旋一番,看看他究竟想搞什麼鬼。」便挺身答道:「這位大個子大爺,是我們教中弟兄看到阿融聰明可愛,才請他來這裡玩耍的,卻並無惡意。」阿融叫道:「不對!不對!他們還想用刀在我臉上劃!」火井王大吼道:「什麼?」伸手一揮,一個碩大的火球由地底竄出,蓬的一響騰空而起。赤焰滾滾,熱浪灼人,襖教中功力稍弱的教眾已被烤得站立不穩。

烏古斯是使火的大行家,見了火井王的手段知道己方無人是這巨人敵手,心急之下忙朝頗黎望去。他知這個弟子素有智計,或許能想出什麼主意救急。頗黎瞧見師父眼色,卻也苦無良策,只得硬著頭皮大叫道:「火井王,冤有頭,債有主。咱們幾百名襖教弟子可沒得罪你老人家!」火井王怒道:「你們是什麼好東西嗎?今日一個別想活命!」巨掌一揮,大火球疾沖而至。烏古斯與薛仲見了,同時臉色一變,各出一掌想勉力接這火球,卻只聽轟的一聲巨響,兩人都是一聲悶哼,被震出幾丈遠,重重摔在地上。薛仲身上的白袍還被燃著,幾名白衣教眾忙衝上前去替他扑打。烏古斯卻是臉色慘白,手捂胸口,坐在地上喘息不定。襖教教眾見了又是驚怒,又是駭然。火井王冷笑道:「襖教裡面除了阿赫莽,也沒剩下什麼像樣的貨色了。」正要再催動那火球,忽覺腿上有人拉扯,低頭看是阿融在朝自己比手劃腳。火井王俯下身道:「阿融,爹爹殺光這些壞人替你出氣好不好?」阿融搖了搖頭,附在火井王耳邊說了幾句話,火井王聽罷站起身來指著眾人道:「你們當真好運氣!我的寶貝兒子替你們求情,今日就放過你們性命!」又朝小宴瞪眼道:「你既是為首的,卻放你不過!」身形一晃,到了她身邊伸臂輕托,小宴只覺膝上一酸被他扛在左肩上。火井王又握住阿融的小手輕輕一帶,身影已落在牆壁破洞之外。

來到洞外,火井王將阿融置在自己右肩上,縱身向坑外攀去。小宴叫道:「你這傻大個!快放我下來!」火井王卻毫不理會,只顧向上攀援。他雖身軀沉重,攀爬時卻全不藉助坑壁上的長索,只是伸手在壁上一撐,便能借力上縱,待上得幾丈又是揮掌一撐,身子便又拔高几丈,如此往複,上躍之勢竟比猿猴還要敏捷幾分。小宴在火井王肩頭,卻只覺平穩異常,心中不禁暗暗佩服:「難怪薛壇主和烏古斯這些人剛才神氣活現,見了這大個子就跟老鼠見貓一樣,這傢伙除了能放火球,還真有兩下子。」

火井王縱出坑來,走到山崖邊的一塊巨大黑石旁。小宴側目往下看去,只見白雲流動,一片空濛縹緲。阿融忽然伸手摟住了火井王的脖子,火井王對小宴道:「你也抱緊我。」小宴叫道:「什麼?」她話音未落,雙手也不自覺抱住了火井王的脖子,原來火井王已縱身從山崖上跳了下去。

白雲片片,從眼前急掠而過,小宴心中叫苦不迭:「小宴啊小宴,這次可是你自尋死路。這巨人原來是瘋的,他自己要跳崖還要拉上些陪葬的。唉,五娘、許郎,我再也見不到你們了!」小宴一念之間,三人已墜了數十丈,她索性將眼一閉,只聞耳邊風聲呼嘯。又墜了數十丈,火井王手中陡然抖出一條長繩,向雲海深處甩去。也不知捲住了什麼,他用力一拉,從空中飛盪過去,接著又甩長繩,往更深處盪去。如此幾個起落,到了另一處山崖,壁上有個黑黝黝的巨大山洞,火井王大步走入洞中,將肩上的小宴與阿融放在地上。

小宴睜開眼,定了定神,發覺眼前是個巨蛋狀的圓形石洞,與襖教教眾所居深坑不同,石洞都用紅色巨石壘成,壁上爬滿了紫色藤蔓。洞口處列了兩排木架,上面掛滿各式各樣的兵器。正中是一張墨綠色的石桌,桌前有凳,桌上有酒。桌凳酒罈都比尋常器物大了兩倍有餘,看來是火井王日常所居之所。火井王將阿融抱到石凳上坐好,才轉過身兇巴巴地對小宴道:「你可知得罪了火井王的人都有怎樣的下場?」小宴嘆了口氣,說道:「都有怎樣的下場,說來聽聽。」火井王道:「你愛吃烙餅燒味,還是愛吃湯餅牢丸?」小宴一怔,說道:「看你這模樣又愛玩火,早該知你是作廚子的,得罪你的人全讓你撐死了。」原來火井王說的都是些吃食,烙餅燒味是燒餅烤肉之類,初唐時人又將水煮麵食統稱「湯餅」,將水餃混沌叫作「牢丸」。

火井王冷笑一聲,一揮手又祭出大火球,在地上熊熊燃燒,喝道:「若是愛吃烙餅燒味,此刻便跳入火中。若是愛吃湯餅牢丸,山後有座深潭,你自去跳進尋死。」

小宴扁了扁嘴,忽然大聲叫道:「你再不出來,你們城主可就變成烙餅了!」

洞口傳來個懶洋洋的聲音:「都跟你說了趕緊離開,你自己偏要留下瞧熱鬧。如今被人家抓了要變烙餅,我有什麼法子?」說話的這人身著布袍,手中提了個黑瓷酒壺,正是郭三到了。火井王瞪著郭三道:「你也是襖教的人嗎?能一路跟到這裡,本事不賴啊。」郭三笑了笑道:「可大王看起來,倒並不太歡迎啊。你們平日就住在這山洞裡,也不寂寞嗎?」他隨口說笑,竟似把火井王當作了好朋友一般,又踱到旁邊的木架旁,順手取下一柄劍在手中把玩。這柄劍比尋常長劍還要長上一尺,劍柄處刻了一對小魚,劍身寒光逼人,握在手中卻輕似蟬翼。郭三將長劍在空中輕輕抖了抖,撫著劍身道:「這不是崖州雙魚道人的佩劍嗎?聽說雙魚道人劍法高超又性如烈火,曾經一夜之間踏平了黑虎幫在西樵山上的七座大寨,殺了四十一條人命。三年前卻忽然再也沒了此人消息,原來是到了這裡。」火井王道:「他劍法平平,火氣倒不小。三年前敗給我以後就自盡了。」郭三搖了搖頭,嘆道:「倒也似他性格。」擱回長劍,又從木架上取下了一柄長柄雙刃大斧,在手上掂了掂。小宴道:「這又是誰的兵器?」郭三道:「江湖上使斧子的雖多,可使雙刃大斧的就沒幾人了。這大斧怕有七十餘斤,能使這柄大斧的天下只有一人。」小宴驚道:「莫非是登州白虎門的下山虎石俊?」郭三道:「正是。一十三路大風斧是石俊的獨門絕技,最是剛猛不過。他幼時還跟異人學過些道術,通曉一門元龜護身咒,有次被三十名弓箭手圍在當中,箭如雨下,卻毫髮無傷。」火井王道:「不錯。這人還算是條漢子,擋了我十招才嘔血而死。」郭三嘆道:「可惜。可惜。」

火井王側頭斜睨道:「你既然跟到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