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招親

許觀睜開眼時,猛見到面前是只吠叫不停的大狗。這狗除了脖上一塊金燦燦的金牌,通體黝黑,頭大如獅,頸上鬃毛豎立,露出白森森的利齒,正惡狠狠盯著自己。許觀大驚,險些又暈轉過去。勉力向周圍看去,只覺脊背冰涼,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空蕩蕩的大殿的地磚上。許觀心道:「我怕是到了森羅殿,這惡犬定是十殿閻王養的。我平生不曾作什麼惡事,怎麼落到這裡?玄奘師傅又去哪裡了?」他迷迷糊糊,腦中一片茫然,索性將雙眼一閉,忽聽有個女子的聲音道:「烏球!快退下!咦?這人竟活過來了。」又微微睜眼看去,那大狗已不在身邊,眼前站了個十四五歲的綠衫少女,大大眼睛,圓圓臉蛋,嘴角邊各生了個小小酒窩,正一臉好奇望著自己。

許觀掙扎坐起道:「姑娘,這裡還在人間嗎?」那圓臉少女笑道:「呸!你若不在人間,難道我們都是女鬼嗎?」許觀心中方定,問道:「得罪了。請問姑娘這裡是什麼所在?」那圓臉少女道:「你這人說話倒文縐縐的。也別姑娘小姐的亂叫了,我叫櫻葵。這裡是小白民國,是我家主人在蟲王廟後院的枯井旁找到你的。」許觀聽到「小白民國」四字時,心中一動,暗想:「五娘說長生瓶本是西海白民國國寶。白民國有一支遷到西域的後人或許知曉長生瓶的奧秘。這裡叫作小白民國,莫非就是白民國後人所居之地?」便問道:「櫻葵,你們是從海上遷徙到這裡的嗎?」

忽聽又有一個女子悠悠道:「我們一直就在這裡啊。」許觀心中一動,暗道:「怎麼世間有如此醇美動聽的聲音?」一點淡淡幽香飄來,側目看去,見一個白衣少女不知幾時走到身旁。這女子長發披肩,腰束玉帶,肌膚如雪,眼眸清涼。許觀只瞧得懵懵懂懂,睜大眼睛只覺這白衣少女如同銀碗里盛的雪,清麗不可方物,似剛從畫中走出一般。櫻葵道:「主人,你快來看,還是頭一次從蟲王廟的井裡送出活人呢。」那白衣少女點了點頭,對許觀道:「你叫什麼名字?怎麼會到莫賀延磧的?」她說話溫文和婉,談吐間卻自有一股雍容之氣,令人難以違抗。許觀便將如何結識小宴、又如何離散等事略說了一遍,白衣少女聽罷,問道:「原來你是唐人,為了尋找那位小宴姑娘才到莫賀延磧來的。莫賀延磧很危險,你就不怕死嗎?」

許觀一呆,想了想答道:「雖然危險,可我只知離開了她,一個人孤零零的便不快活。從前小宴對我說若有一日當真分開了,要記得去找她。她離開了我,一定也不快活。我從前不知,現在卻覺得若每日都孤零零的,活在世上又有什麼趣味?」白衣少女道:「原來你與她分開了就不快活。」許觀面上一紅,忽然想起一事,急道:「啊呀!玄奘師傅還在莫賀延磧,我們得快去救他!」櫻葵道:「你別白費力氣了。過了這麼久,除非那位玄奘師傅是神仙或能生還,不然咱們還是替他誦經拜禮,望他早去極樂凈土的好。」許觀黯然道:「我記得自己也陷進了莫賀延磧的流沙,怎麼還能活著,又怎麼會到這裡呢?」櫻葵道:「小白民國就在莫賀延磧之中。這座廟叫蟲王廟,廟後的枯井與莫賀延磧的幾眼流沙相通,偶爾有些死去的旅人和駱駝馬匹從井中被拋出來。說來你也真命大。我們常來廟裡燒香,盼能讓這些亡魂早得超度,可像你這樣從井裡拋出的活人還是頭一個。」許觀心道:「原來莫賀延磧地底的沙河通到這裡。想必因我帶了波月石,一路被流沙飛快衝了出來,不然也早憋死在地下了。」他想起玄奘,心裡一酸,半晌無言,過了許久才向白衣少女問道:「敢問姑娘叫什麼名字?」話一出口,忽然頭上猛的一痛,原來是櫻葵拍了一下他額頭,教訓道:「什麼姑娘啊,這位是……」白衣少女道:「櫻葵,你別嚇唬他。」又對許觀道:「我叫作迦陵,這名兒也是一種鳥兒的名字。你的名字叫許觀,又是什麼意思?是希望日後作官嗎?」許觀臉上一紅,正想說:「我這個『觀』字並不是作官的『官』。」忽聞殿外有人稟道:「櫻葵姑娘,遠道來的客人們已到月牙宮了!」

迦陵嘆了口氣道:「咱們得走了。」櫻葵道:「我去查看車輛。」又低頭四顧,喚道:「烏球,你去哪兒了?快出來。」只見從大殿角落裡鑽出一隻毛茸茸的黑色小狗,項上拴了塊金牌,生得虎頭虎腦,豎起支小尾巴跑到櫻葵腳邊「嗚嗚」叫個不停。許觀奇道:「剛才明明是只大狗,怎麼眨眼工夫變成了小狗?」櫻葵邊往外走邊笑道:「它遇到壞人就變成大狗了。」那黑色小狗烏球一步一趨跟著她跑了出去。迦陵對許觀道:「烏球是只靈犬,我五歲那年爹爹送的。平常是只最乖不過的小狗,可你只要揪揪它耳朵或是惹它發怒,立刻就變成大獒。再揪揪它耳朵又能變回來。」許觀道:「這倒真希奇了。」迦陵道:「一會兒你要不要試試?」許觀忙擺手道:「多謝你了,還是免了吧。」

許觀從地上站起身來,看了看大殿兩側供奉的神像,見個個都漆成草綠色,面目猙獰,只有正中一尊手持小瓶的神像黃面青須,面目和善,便問道:「這些都是什麼神仙?」迦陵道:「蟲王廟正中那位是蝗神。蝗神手裡的瓶子裝了各路神蟲,他若得了供養就會按緊瓶蓋,不讓神蟲飛出來吃莊稼。兩旁供奉的都是蝗神的文武百官。」許觀道:「想來這裡鬧蝗災鬧得厲害。」迦陵道:「是啊。每年都有很多蝗蟲從山上下來,鬧得最凶的時候連國中的枯草都被啃光。我來蟲王廟祭拜,除了超度那些被卷到小白民國的亡靈,也想祈求蝗神莫要再給我們降禍生災。」許觀道:「拜這蝗神當真靈驗嗎?我家鄉田地里也有蝗蟲,後來大伙兒養了許多沙雞放進田裡便治住了。」迦陵道:「真的嗎?那我們也去捉些沙雞來。」

兩人正說著話,櫻葵走進稟道:「主人,馬匹車輛皆已備好,咱們這就啟程嗎?」迦陵對許觀道:「你在小白民國有什麼認識的朋友嗎?」許觀道:「我初次來到貴邦,並無相識之人。」迦陵低頭想了想,對櫻葵道:「這位許公子剛剛蘇醒過來,身子還未康復,不可將他拋在這裡。也請他坐進車裡,到了月牙宮再尋個大夫給他瞧瞧。」櫻葵便領許觀來到廟外,只見門口站了幾個銀甲武士,不遠處停了輛馬車。這馬車通體銀光閃閃,竟似用純銀打造而成,拉車的是兩匹雪練一般的白馬,四腿修長,神駿非凡,見了櫻葵一起歡聲嘶鳴。

櫻葵令許觀在車中前座坐了,又垂了一卷珠簾在車廂中間,自己與迦陵坐在后座,才吩咐啟程。許觀撥開車窗上的帘子往外看去,只見路旁黃沙碎石猶如倒退,顯是這馬車行得飛快,坐在車內卻只覺平穩異常。過了會兒又覺一陣倦意襲來,便合眼打起盹來。櫻葵見許觀睡了過去,低聲笑道:「公主殿下,我瞧你老是嘆氣,其實大王也是一番好意。他發下這選婿的榜文,招來了許多少年英雄呢。聽說來的人里還有什麼龜茲國的親王,赭時國與阿耆尼國的王子。說不定啊,真能給你找到個又英俊又體貼的駙馬爺呢。」迦陵公主道:「阿耆尼國的王子也來了嗎?」櫻葵道:「是啊。聽說阿耆尼國離咱們這兒不遠,那王子還曾經徒手力斃花豹,是國中出名的勇士……」

迦陵公主聽到這裡,也喃喃道:「阿耆尼國……」想起兩月前父親忽然召見自己,當時他憔悴的模樣在心頭一閃而過:「父王近些年忙於政事,極少出宮,那日被召才想起已經有一月沒有見過他了。見到父王時他滿臉愁容,兩鬢又白了許多,竟似在一個月中老了幾歲。我大是心痛,便道:『父王,你如此操勞,何不將政事分給朝中百官。』父王卻嘆了口氣道:『有些大事,別人也幫不上忙。』又對我說:『你長大了,也該有許多煩惱了。』我不知道是不是長大了就會有煩惱,卻覺得父王這些年總是憂心忡忡。他發了一會兒呆,忽然對我說:『迦陵,前些日子阿耆尼國派來使臣替他們的王子求親,聽說那王子是個英雄,你願意嫁到阿耆尼國去嗎?』我聽完嚇了一跳,忙道:『我都不認識他,如何能嫁。兒臣不願嫁人,只願能日日陪著父王。』父王道:『傻孩子,女子長大了都要嫁人的。你不願意嫁那王子,就算了吧。』三天以後又來了個赭時國的使臣替他們王子求親,我自然也回絕了,父王也沒多說什麼。過了些日子,又來了個龜茲國使臣替他們的親王求親,我想也沒想便一口回絕了。這次父王有些不高興了,他對我說:『你這也不要,那也不要,究竟要嫁什麼人呢?不如我讓天下英雄都到小白民國來讓你選吧。』唉,父王倔起來可真倔,他果然就下了招婿的榜文發往西域各國,我怎麼攔也攔不住。後來我才知道小白民國的水都來自國中的一眼月牙泉,如今這眼泉水卻日復一日乾涸了。阿耆尼國有許多泉水,赭時國與龜茲國都有大河,假如我嫁了過去,小白民國就再沒有水源之憂了。」

櫻葵見她獃獃出神,撲哧一笑道:「莫非殿下你早就聽說過這位王子的大名了?」迦陵公主道:「我聽說過他,可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櫻葵道:「他叫舞力隆,是阿耆尼國的第一勇士,西域的女子都知道他呢。」迦陵公主道:「這名字與國師倒挺像,只差一個字。」櫻葵笑道:「誰說不是呢?有次我還偷偷問過國師,他同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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