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賽球

小宴笑道:「你不知道問我啊?你可有想過李校尉為何離開夔州?」許觀道:「你我都親眼所見,自然是為了替隱太子復仇。」小宴道:「隱太子被誅已經兩年,他若想復仇為何早不下手,偏等到如今才動手?」許觀道:「此事甚是兇險,興許他方下定決心。」小宴道:「不錯。因為何事他方決意要下手復仇?」許觀沉吟道:「莫非……莫非是因為他與阿赫莽的一戰?」小宴道:「正是。你忘了那次他與阿赫莽比武前,有人說他打遍夔州無敵手,兩年多都不曾出手。結果敗給了阿赫莽,還險些送了性命。」許觀道:「我記得。好像還有人說他力大是因為母親懷妊時在金剛像下歇過一宿。只是那又怎樣?」小宴嘆道:「你不懂得。江湖上的好漢最看重一個『名』字了。常言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為了一個『武功第一』的名號大家爭來搶去,不知多少人糊裡糊塗結下冤讎,喪了性命。李校尉號稱夔州第一,卻在眾人面前被打得大敗,這滋味可不好受。」許觀道:「莫非為了這個,他才會夜裡去教場發獃。」小宴點頭道:「殺隱太子的是當今皇上,想要復仇豈不難似登天。我猜李校尉在夔州便萌了死志,才會來長安去刺殺張公瑾等人的。因此在字條上只寫了若歸降便立刻能與阿赫莽再戰云云。」許觀道:「原來如此。」低頭想了想,又道:「大家爭來爭去何時是個了結?阿赫莽打敗了李校尉,你卻打敗了阿赫莽。不如讓李校尉和你比上一場,你讓他勝了也就是了。」小宴沒料他這麼想,微微一怔,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我卻敗給你了,該讓他同你比。」許觀奇道:「你幾時敗給我了?是你扮成孟九威那次嗎?」小宴輕嘆道:「獃子。」忽然縱身湊到許觀身旁,狠狠朝他脖子咬了一口,許觀吃痛大叫:「你咬我作什麼!」小宴哼道:「反正人家敗給你了,咬你幾口出出氣。」

四人休整一夜,分乘四騎急奔馬邑而還。行到遠遠能看到唐營處時,小宴忽然叫道:「糟糕,莫非營中有變?」許觀與范芸縱馬趕了上來問詢,小宴指著營帳外飄動的一面繪有青色狼頭的白色大旗道:「那白旗是突厥人的旗幟啊,怎會擺在唐營外?」李抱金趕上來看了一眼道:「那是突厥使節的旗幟,應當有使團正在營中。」四人急忙趕到主將營帳,許觀見帳外立了一人一騎,正是匡道府宣節校尉辛開道。許觀喜道:「辛校尉,你回來了。」又見辛開道臂上纏了白布,形容枯槁,神情凝重,與初見時判若兩人,許觀問道:「這幾日軍中有什麼喪事嗎?」辛開道道:「匡道府有我們三人去攻打獅子梁,只回來我一個……」竟再也說不下去,淚珠簌簌落了下來。許觀安慰道:「人死不能復生,你也該保重才是。」辛開道道:「我恨不得此刻再殺回獅子梁為他們報仇。不想突厥人如此狡猾,僥倖勝了一陣便遣使來求和。」小宴驚道:「突厥遣使求和?使臣現在何處?」辛開道道:「與張都督等人都在帳後曠地上。我聽那突厥使臣說了幾句實在難抑怒火,再也聽不下去了。你們若想看那使臣,我領你們過去。」四人隨在辛開道馬後,繞過大帳,果然見眾兵丁整整齊齊排成方隊,黑壓壓列在曠地上。中間圍了兩條長案,張公瑾坐在左首案後的一張虎皮椅上,蘇烈牛旻站立於後;右首案後坐了兩人,一人身材瘦小,滿身甲胄,面上微微含笑,瞧上去甚是謙和,另一人身披貂皮長袍,腰束金帶,一張紫膛臉上滿是傲氣,正是突厥國王子阿史那婆羅門。

只見張公瑾對那名身披盔甲者道:「執失思力將軍,一別二載,今日相見風采依舊。只是將軍此行,可是單為探訪故人而來?」這瘦小將軍正是突厥大將執失思力,武德九年頡利可汗兵至渭水便橋時便被遣作使臣晉見太宗,也曾與張公瑾相見。執失思力久作使臣,能言善辯又通曉華語,微笑道:「我也常想念張都督。自我大汗與唐王渭水定盟以來,天下太平無事。只是近來兩國邊民小有誤會,方使邊境不寧。思力與婆羅門王子便為此而來,還帶來了大汗所賜的禮物。」說罷揮手令從者捧出一隻玉盤,盤上金光燦爛,擱了一塊形如狗頭的碩大金塊。執失思力道:「這是上月一名牧民在金山牧羊時無意尋到的狗頭金。這金塊天然所成,甚是難得。我邦願贈予大唐,以作兩國交好之信。」張公瑾尋思:「獅子梁一戰,明明是突厥大勝,他們怎麼反而獻上重禮求和?莫非安排下什麼陰謀?」執失思力見張公瑾沉吟不答,哈哈笑道:「張都督莫要生疑。這狗頭金只是區區薄禮,不成敬意。思力受大汗所託,不日還要再赴長安獻上大喜呢。」張公瑾道:「怎麼?將軍還要去長安?這大喜從何說起?」執失思力道:「我主頡利可汗願修婿禮,請求迎娶大唐公主。這還不是大喜嗎?」執失思力說罷,曠地上除了馬匹嘶嘶喘氣外,竟是一片寂靜,眾兵丁都望著張公瑾,看他如何作答。張公瑾朗聲大笑道:「好啊。此乃萬民之幸,果然是大喜。」當即傳令下去安排酒宴。執失思力道:「軍中無以為樂,思力此行還帶了敝國馬球隊一支,相戲可助酒興。」張公瑾道:「甚好,正想一觀。」

馬球源自波斯,東漢年間已傳入中土,至唐時大為風行,尤以軍中為盛。唐營兵丁中多有好此道者,聽到執失思力還帶來了突厥馬球隊,紛紛翹首踮足觀望。只見執失思力輕輕擊掌,六騎駿馬從轅門外飛馳而來,馬上乘者都作突厥武士裝扮,三人著青甲,三人著緋甲,各持偃月形球杖。奔到近處,六條彪形大漢同時躍下馬來躬身一禮,身手都矯健之極。許觀等仔細看去,五名武士各退了一步,為首一人青甲外面還罩了件大氅,赫然正是阿赫莽。

張公瑾命眾軍士閃開,讓出一大片空地,又令幾名健卒用石塊壘成兩座球門。執失思力取了一柱線香點著,喝道:「以一柱香為期,健兒施逞技藝!」六人得了號令,各自上馬往兩側一散,分作青紅兩隊。阿赫莽從懷中掏出一枚大小如拳的金色小球,往空中一擲,那金球嗚的一聲直飛上天,良久方落了下來。阿赫莽伸出偃月杖向上一揮,正敲在金球上,發出金鐵交鳴一聲響,原來這球杖與金球竟都以精鋼鑄成。只見那金球又被擊上天去,唐營中擅長馬球的軍士無不臉上變色。有幾個不懂此道的軍士小聲詢問:「這突厥人馬球技藝很高嗎?」「也瞧不出有多高明啊?」有懂行的軍士教訓道:「你們懂得什麼。馬球多由木製成,即便是木製馬球也常致人傷損,被擊中致盲之事更是時有。這精鋼製成的馬球若是擊在身上還不得骨斷筋折?這突厥人敢用此球,必定是位大高手。」

此時金球又落將下來,阿赫莽沒有再伸杖去接,任那金球落在地上砸出一個深坑,方撥馬到近前將球敲至空地中央。阿赫莽對三名緋甲武士道:「你們小心了!」

話音未落,手中偃月杖揮動,那金球迅如急電,直奔對方石門射去。一名緋甲武士縱馬疾沖,舞動鋼杖封在門前,金球擊在杖上火星四濺,又被磕到半空中。這緋甲武士不待金球落地,掄杖猛擊。他這一擊勢大力沉,那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線,流星趕月般洞穿了青甲武士一方的石門。唐營軍士見了都轟然叫好,阿赫莽哈哈笑道:「好。再比過!」這一番馬球的熱鬧,真如一首《杖前飛》里贊道:「青一隊,紅一隊,敲磕玲瓏得人愛,前回斷當不輸贏,此度若輸後須賽。脫緋紫,著錦衣,銀蹬金鞍耀日輝,場里塵飛馬後去,空中球勢杖前飛。」

尋常球賽,馬球多滾地疾走,這場好鬥,金球竟全不著地只是旋空飛越。唐軍大營之中,突厥武士雖只六人,卻人人驍勇,如履無人之境,酣斗之間大聲呼喝,直震得山谷鳴動,四野迴響。阿史那婆羅門喜笑顏開,對張公瑾道:「看我突厥勇士比你們唐人如何?」他華語雖不及執失思力流利,這幾句話說得倒也明白,張公瑾點頭不語。唐軍眾軍士卻都瞧得目眩神迷,乍舌不已,又不禁暗暗泄氣:「我唐營里何曾有這等彪悍的人物。」

線香燃了半柱,場上局勢已微微生變。青甲武士一方輸了兩球漸生焦躁,紛紛上前搶攻;緋甲武士卻並不著急,都縮到自己一方石門前各自揮杖將金球傳來遞去,似乎一心要將那半柱香工夫耗盡。又鬥了一陣,阿赫莽不耐,一拍坐騎,急奔到一名護球的緋甲武士面前。阿赫莽大半個身子疾探而出,左手揮杖猛擊,只是這一杖竟不擊向金球而是砸向那緋甲武士。緋甲武士縮身退讓,阿赫莽右手忽然摘下馬上掛的一桿金色長矛,猛抽在金球上。見勢不妙,另一名緋甲武士忙揮杖搶上前封擋,金球撞在杖上朝在一旁的唐軍隊列急射而去,眼看就要射在一名唐營軍卒身上。

說是遲,那是快。便在這電光火石之間,一條人影從旁飛掠而出,擋在那名軍卒身前。金球不偏不倚,正射中這人胸口。眾人驚呼聲中,卻見這人緩緩直起身來,從懷中取出一面盾牌,又取出那枚金球托在手中。這人身軀魁梧,面如淡金,正是夔州昭武校尉李抱金,原來他早將盾牌藏在衣中,方能硬接下破空射來的金球。

李抱金大踏步走到緋甲武士面前將金球遞了過去,轉身又退入人群之中。執失思力起身朝那緋甲武士喝道:「怎敢如此無禮,還不快向張都督請罪。」又對張公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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