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御劍

定襄城外兵馬調動,自有探子報至長安。這日唐太宗李世民早朝,文臣班中閃出一人,乃是出使突厥還朝的鴻臚卿鄭元壽。太宗道:「卿自突厥而還,可是欲奏突厥之事?」鄭元壽道:「陛下明察。臣在突厥見到百姓飢餓,牲畜羸弱。想那戎狄之族,興衰以羊馬為徵兆,臣以為突厥亡國,不逾三年。」太宗點點頭道:「依卿之見,該當如何?」鄭元壽道:「突厥內外離怨又逢天災,何不乘機出兵破之,以絕後患。」太宗笑道:「卿歷來主和,如今怎麼也勸朕發兵。」又對群臣道:「眾卿以為如何?」群臣紛紛上奏,多言應發兵攻打突厥,惟有齊國公長孫無忌沉吟不語。太宗對長孫無忌道:「公以為大唐當戰或不戰?」長孫無忌出班奏道:「今突厥並未犯我邊塞。此時發兵一來有違渭水結盟之信,恐非王者之師;二來勞師襲遠,所費巨大。故按兵守信,臣以為宜。」太宗聽罷,頗以為然,起身道:「齊國公所言極是。我大唐與人訂盟不足三載,此時背約是為不信;利人災禍,是為不仁;乘人之危,是為不義。此時縱然突厥各部盡皆叛離,六畜無餘,朕也不欲興兵。突厥終須攻打,然必待其有罪,朕方討之。」又對兵部尚書李靖道:「卿可演練精兵,以備來日西征之用。」

李靖奉旨,傳令天下軍府選拔精幹武士。軍令傳到匡道府折衝都尉蘇烈處時,蘇烈正在府衙翻閱兵書。忽然兩名軍官氣喘吁吁跑了過來,蘇烈看時,認得是手下左右果毅都尉朱雲與邱萬。見這二人一個臉頰高高腫起,一個鼻子歪在半邊,蘇烈心想:「平時只有你們兩個欺侮別人,今日怎麼反被人打成這樣。」他心中奇怪,問道:「是誰如此大膽,把二位傷成這樣?」邱萬也不顧沒法用鼻子通氣,搶著瓮聲瓮氣道:「蘇都尉,說來當真氣人。今日新來了個兵曹參軍,我兩個見他新到,不明咱們匡道府的規矩,便喚他來說些軍令法規,原是一番好意。誰知一言不合,竟被他使些邪術打成這副模樣。那廝實在太過猖狂,我已派弟兄們將他團團圍住,等蘇都尉下令好生責罰。」蘇烈尋思:「常聽人說新來當差的頭一日都要先見過朱雲邱萬。說什麼給新人講些軍令法規,無非是藉機詐人銀兩。若是既無銀兩又無人情的書信,便要被這兩人責罵一番,分些苦累差事。這次想必是遇上了個不通時務的硬漢,反吃了虧。」他心中好奇,便道:「兩位請帶路,我去看看。」

三人來到前院,院中已圍了一堆軍士,朱雲喝道:「蘇都尉到了!快閃開!」眾軍士忙讓出道來,有幾個剛見到朱雲邱萬這番狼狽模樣,都忍不住偷笑。蘇烈定睛看去,見被人群圍著的是個寬鼻闊口的少年,抱了柄鐵劍坐在地上,正眯著眼曬太陽。朱雲見眾軍士都只遠遠圍著卻不上前拿人,大怒道:「還愣在一旁作甚?快與我拿下了!」眾軍士這才一擁而上。那少年依舊坐在地上,面不改色,伸手指天喝道:「起!」從地下應聲鑽出十幾隻黑色的粗壯手臂去抓軍士們的腳踝與大腿。這些軍士生平都經歷了許多戰陣,便是親眼見到人頭落地也未必會皺一皺眉,此時見到地里居然鑽出手來也不由得臉上變色,頭皮發麻。有幾個膽大的拔出腰刀砍斷了幾隻黑色手臂,地底傳出一陣「咕嘰咕嘰」的叫聲,好像覺得甚是痛楚,可是斬斷一隻手臂便從地里又冒出兩隻來。片刻間十餘名軍士盡被黑色手臂牢牢制住,動彈不得。剩下幾個僥倖逃脫的都嚇得戰戰兢兢,哪裡還敢再上前拿人。朱雲見了忙對蘇烈道:「蘇都尉快看,此人又在使邪術。我再去叫些弟兄過來!」蘇烈低聲道:「不必了。再多叫人也沒用。他使的似是江湖上有名的目連接引咒,傳說修鍊到高深時能喚出冥府的鬼卒拽人手腳,便是百八十個人一齊圍攻也能抵擋。」朱雲急道:「莫非我們便被白打了不成?」蘇烈不再理他,徑直走上前去,說道:「我是匡道府折衝都尉蘇烈蘇定方,這位新來的小兄弟叫什麼名字?」

坐在地上的少年正是附在許觀身上的郭三。許觀中了攝魂咒後昏倒在地,魂魄卻已與郭三調了個兒。偏趕上許觀得了匡道府兵曹參軍之職,小宴便讓郭三來替許觀上任。誰知郭三叫苦連天,說自己散漫久了作不了官。小宴辯道不是他用攝魂咒,許觀怎會暈倒,又軟磨硬泡了許久方逼他來上任。郭三無奈到了匡道府,先被引到朱雲邱萬處聽了一堆規矩,直聽得昏昏欲睡。朱雲邱萬講了半天,已是口乾舌燥,卻遲遲不見他拿銀子出來,越發焦躁,變了副嘴臉對郭三批頭蓋臉一通臭罵。郭三本已快入夢鄉,又被罵醒過來,心想:「許觀得的是什麼官職?我哪裡是來替他作官,分明是替他挨罵。這官不做也罷。」他打定主意存心教訓朱邱二人,便暗中使了個御劍術,移了根戒尺飛過來將二人一頓暴打。

郭三見面前又走來個白面軍官,面相甚是和善,便答道:「我是新到的兵曹參軍許觀。」蘇烈道:「既是新到的兵曹參軍,為何剛到軍府就大打出手?」郭三道:「慚愧。只為我家裡窮,不曾帶得人情銀兩,惹惱了那兩位軍爺,才不得已與弟兄們耍了耍。」朱雲在旁聽了大怒,漲紅了麵皮喝道:「你這廝仗了誰的權勢,膽敢如此放肆。哪個討人情例錢了?」郭三道:「咦?你方才不是說按常例,凡新到軍府的頭一日便要送你三百兩銀子嗎?」朱雲急道:「你居然敢栽贓!我明明說的是三十兩……」他話說一半,才明白中了對方圈套,又氣又急,衝上前去又要廝鬥。蘇烈伸手攔住道:「你且住手。」又對郭三道:「這本是場誤會。匡道府里個個都是好漢,兩位果毅都尉不過試探你罷了,莫要當真。」邱萬見蘇烈如此說,忙借坡下驢道:「正是。朱都尉與你作耍,你若上任便敢送人情例錢,必有重罰。」旁邊有個剛送過銀子的新兵實在聽不下去,只得咬著嘴唇才不至罵出聲來。郭三這才收了咒語,放開眾軍士,笑道:「原來是我的不是。諸位弟兄聽了,這兩位軍爺都是好漢,日後誰若敢送人情例錢賄賂,可要大大倒霉。」朱雲氣得渾身發抖,邱萬卻老著臉皮,行若無事。蘇烈道:「誤會冰釋就好。」又對朱邱二人道:「速傳我將令,教場點兵。我有話對大家說。」

過不多時,教場上眾軍士列陣已畢,蘇烈登上點將台朗聲道:「兵部尚書有令,匡道府須選派武藝精熟者四名,隨我赴兵部聽用。可府上上千弟兄,武藝高強的不少,只挑選四人也是件難事。」他這句話說完,許多人均想:「這必是個陞官晉級的良機,卻不知道如何選出這四人來。」一時間眾人都屏住呼吸,仔細傾聽,只聽他接著道:「去年與崇道府演武,辛開道、呂韜、趙昂三人為我匡道府揚名,赴兵部四人中理當有他們三人之席位,諸位可有異議?」崇道府是長安另一所軍府,每年都與匡道府舉辦演武大會。雙方各派三名軍士比武,勝者可去對方軍府擔任教頭一月。原本雙方比武向來互有勝負,可去年匡道府派了辛開道等三人前往比試,竟三戰皆勝,出盡風頭。因此蘇烈話音剛落,台下已是彩聲雷動,有些人想起當日比武的情景,不由豪情滿懷,有些人卻暗自盤算:「這下只剩了一個席位,不知會派誰前去。」

蘇烈又道:「大家都無異議便好,剩下的這個席位可當真難以抉擇了。公平起見,凡有心報國者,明日午時可上台一展身手。大家比武較量,誰的武藝更高,弟兄們都能瞧在眼裡。不過有言在先,刀槍無情,只宜殺賊剿寇,咱們自家比試只可點到為止,切不可傷殘性命。」他話音未落,台下已有人叫道:「蘇都尉!要比今日便比,何必等到明日?聽說今日來了個兵曹參軍,頭一日當差便把果毅都尉打了,我孟九威倒想會會他!」說話這人叫孟九威,是朱雲手下一名校尉,今日遲到,剛聽說朱雲被人打了,又見蘇烈號令眾人比武,只道是個顯逞忠心的機會,急忙叫喊起來想逼郭三出來一戰。郭三在人群聽到他叫嚷,嘆了口氣道:「送死也有這麼著急的。」他聲音雖輕,卻被孟九威聽在耳里,不由大怒,抄了根大槍在手,一步縱上點將台,向台下喝道:「剛才是誰應我,有膽子上來較量!」郭三搖了搖頭,一臉無可奈何地緩步走上台去。

台下眾人看去,孟九威魁梧如熊,郭三卻比對方矮了足有半頭。除了剛與郭三交過手的十餘名軍士,無不覺得兩人不用比試已經勝負分明。孟九威瞅了瞅郭三,將手中大槍往台上用力一戳,點將台竟也微微搖晃,好似被他那一槍扎穿了一般。他一出手便聲勢駭人,眾人正自暗暗咋舌,郭三卻笑道:「你往土裡插桿兒是打算晾衣服嗎,我也露一手讓你瞧瞧。」眾人正要看他手段,郭三忽然撲通一聲倒在地上。孟九威一愣,道:「你想詐死不成?」卻見郭三緩緩醒了過來,竟好似換了個人,睜大眼睛環顧四周,問道:「這是哪裡?你們是誰?」

眾人聽了無不嘩然,均想:「這人必是怕了,才裝瘋賣傻。可他既然害怕,又何必上台?」孟九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罵道:「你這廝先是詐死又來裝瘋,待我戳上一槍看你是真瘋假瘋。」大槍一抖便奔郭三胸口扎了過去。原來無巧不成書,郭三走上台來要與孟九威比試,趕上攝魂咒效力的時限已到,他與許觀的魂魄便換了回來。那醒轉的正是許觀,自然不明周遭之事,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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