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3章 那些不同

VIVI眼眶裡的指示燈已經熄滅,似睡熟一般,也可能是很懂事地關掉自己的感測系統,讓兩個人說一陣悄悄話。

唐方慢慢平復心頭煩躁,靜靜等待她接下來的講述。

艾琳娜說她的母親在照片上有著凄愴的微笑,現在的她何嘗不是。她很美,美的乾淨,美的透徹,只是現在的她,是一種讓人心疼的美,不是讓人驚艷或感動的美。

「我的母親是一名記者,生在查爾斯聯邦,長在查爾斯聯邦,如果沒有那些事,她或許一輩子不會與貴族有來往……」說到這裡她頓了頓,察覺到這番話有些不妥,糾正道:「生活上的來往。」

勞拉·帕西是一名記者,工作期間難免會與專制國家一些中小貴族有交集,因此,艾琳娜前面的話有些不嚴謹。

「直至16年前,那年她29歲,而我還沒有出生。」

「那一年,攝政王殿下意氣風發,那一年國王陛下隱忍負重,也是在那一年,克納爾公爵終於下定決心對腐朽的社會制度進行改革。」

「他的第一個實質性改革措施是開放媒體管控,允許國外媒體入駐『艾蒂亞』。可想而知這樣的舉措在一個專制國家代表了什麼,如果是蒙亞帝國、蘇魯帝國、菲尼克斯帝國這樣的皇權至上國家,只怕第二天便會被皇帝陛下免去爵位與封地,以叛國罪論處。」

「圖蘭克斯聯合王國的形勢要好一些,因為王權的力量不是那麼絕對,讚歌威爾登基未久,跟腳不穩,急需拉攏國內貴族對抗風頭正勁的攝政王,一番權衡利弊後,選擇對父親的改革舉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國王陛下很聰明,他不認為父親的改革能夠推行下去,會有許多人,許多家族,許多既得利益集團跳出來阻撓改革,單憑父親自己的力量,根本無力改變國家大勢,反而會自掘墳墓。」

「他很有遠見,改革一開始便面臨重重阻力,無論是克納爾公爵領內部,還是外部。」

「多次勸諫沒有結果後,一些抵觸改革的老人與有貴族背景的企業選擇使用強硬手段。」

「他們策划了一場針對父親的恐怖襲擊,想著能炸死他最好,就算不能,也可以給他提個醒,以後收斂些,最好能打消改革念頭。」

「父親沒有死,他的貼身保鏢死了幾個,還有許多平民。當巴菲爾帶著快速反應部隊趕到現場,控制住局面,把他從受困地點救出來的時候,第一批入駐『艾蒂亞』的外國記者趕到了現場,其中便有勞拉·帕西——我的母親。」

「父親沒有就此離去,同樣沒有阻攔記者們進入現場。在往救護車轉移的時候,他將自己的磁懸浮擔架讓給了一位平民,還用帶血的雙手從瓦礫堆挖出一條哀嚎不休的流浪狗。」

「有些人認為他是在國外記者面前演戲,我的母親不這麼想,因為父親問了那位平民的名字,而且,他記住了!」

「於是她鼓起勇氣走向救護車,無視軍警們的阻攔,大聲詢問能不能對他進行專訪。」

「一位外國記者,一位公爵,不僅地位相差懸殊,這樣的專訪勢必涉及敏感的政治形勢,在剛剛經受那樣的恐怖襲擊後,沒人認為康格里夫公爵會接受勞拉的專訪請求,即便他要向外界傳達什麼聲音,也會深思熟慮,靜心策劃一番,用一些沒有營養的官話套話表述。」

「讓所有人意外的是,他答應了,而且沒有另外安排時間,就在那輛救護車裡,就在他處理完肩膀的皮肉傷後。」

「他同樣沒用官話與套話回答那些尖銳的問題,更沒有遮掩這次恐怖襲擊背後的政治醜惡,他說他不會罷手,對改革,還有對阻撓改革的人。」

「於是……母親和父親在那片充滿血與火,還有政治罪惡的地方相識。然後,母親成了父親最親信的外國記者,很多有關改革方面的訪談,都有母親的身影。」

「我看過母親的日記,其實她一開始跟某些媒體人的想法一致,認為父親只不過是在逢場作戲,利用媒體力量達到自己的政治目的,但是隨著時間推移,她由不信任變得懷疑,又由懷疑變為欽佩,然後是想多了解他一些,再然後,兩個人便走到了一起……是母親主動的。」

「因為父親有一種很特別的人格魅力,就像母親在日記中寫到的一段文字:『直到現在,我才知道當初恐怖襲擊發生後,他為什麼義無反顧地接受採訪,因為他不想走回頭路,正如在我耳畔說過的話——當外界充滿阻力時,我所能做的,便是把自己逼入絕境,變沒有退路為前行動力。認真想想,這樣的話從一位公爵嘴裡說出來,真的很可愛呢,就像他的那顆酒糟鼻,還有讓人不忍直視的酒後胡鬧。』」

「在母親看來,比起那些表面彬彬有禮,愛民如子,實則一肚子男盜女娼的貴族老爺,父親更像一個不撞南牆不回頭,撞了南牆還不回頭的老男孩兒,當然,這只是他的本質,事實上,政客那一套,他也會,只是很多時候不屑去做。」

唐方在這時候插了一句嘴,挑著眉毛說道:「我怎麼覺得你父親跟我好像。」

艾琳娜沒有深究這句話里的不敬,粉嫩的臉蛋卻騰的一下燒了起來。她想起剛才說的一句話——「是母親主動的」,換而言之,是他母親勾引康格里夫的。

而今,也是她向唐方求的婚,然後他說他的性格跟康格里夫很像。

唐艦長很快回過味兒來,趕緊把談話扳回正軌:「然後呢?」

艾琳娜繼續剛才的講述:「然後母親懷孕了……她畢竟沒有名分,當然,母親也沒有想要名分,她只是固執地去追尋自己的愛,無視所有親朋的反對,決心要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來。」

「因為父親的改革事業已經真正觸及到領地內部貴族的實際利益,變得舉步維艱,考慮到自身安全,還有其他方面的影響,母親辭掉工作,回到了查爾斯聯邦。」

「回來不久,她跟我的外公外婆吵了一架,獨自一人搬到『艾米亞』生活,靜靜等待孩子降生。當然……父親派了一位老管家與幾名保鏢照顧她,但這並不能撫平母親孤單而憂傷的心情。」

「幾個月後,父親在『艾蒂亞』改革事業幾乎陷入停滯的情況下,只得選擇動用軍隊的力量,剝奪了十數名公然抵制改革的貴族的爵位,還有相關族人的官職,拒不服從者以不尊領主命令的罪名拿下,甚至擊斃。」

「這引發了一場騷亂,從民生、交通,到經濟領域都出現不同程度的動蕩。幾大家族人人自危,擔心這樣的事情落在自己頭上,於是很多反對改革派的人將家搬去被蘇爾巴喬、里維斯等人掌控的『喬森納』。」

「母親很擔心父親的安危,身子瘦了很多,長時間的分離與擔驚受怕,親人的不理解,還有看不到未來的悲觀情緒,讓她承受著巨大壓力,所以……那段時期她臉上的笑容都是如此,帶著凄愴與憂傷。」

她停止了講述,VIVI已經睡熟,兔子已經睡熟,板材夾縫那隻小貓也已眯起雙眼。

水珠拍打著綠葉,發出「啪嗒、啪嗒」的輕響,鮮艷的果粒上蜿蜒出一道道水痕,有濕意蔓延在田埂瓜架,帶起一絲絲沁涼。

這是初秋入夜才有的味道……他還記得曾經的生活。

就這麼結束了?艾琳娜一口氣說了那麼多,就這麼簡單地結束了?

不,下面還有。她是在講一個故事,父母和他的故事,而不是單純地解釋母親臉上的微笑為什麼那麼讓人心疼。

「下面呢?」

艾琳娜看著那張昏黃光線下有些輪廓不清的臉,說道:「你真想聽?」

唐方說道:「我向來是一個很稱職的傾聽者,最討厭虎頭蛇尾的故事,如果它不夠精彩,我會詛咒說故事的人,如果它足夠精彩,我會請他喝一杯。」

艾琳娜問道:「那你會詛咒我嗎?」

「我會罰你抄一千遍大悲咒。」

姑娘想了想,說道:「我還是繼續往下說吧。」

「母親一方面擔心克納爾公爵領的緊張局勢,一方面又不想回到父親身邊,免得他分心。其實還有另一個重要原因,她希望我能在查爾斯聯邦降生,做一個普通人,而不是去與我的那些兄長爭奪財產。」

「她是一名記者,見過許多貴族恩怨,聽過許多手足相殘,更從父親的經歷上,知道那些比聚光燈還耀眼的人物,實際上一直生活在黑暗中,與惡魔為伴,與鬼怪共餐。」

「在她肚子里的孩子即將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她給她取了一個很好聽的名字,艾琳娜。」

「沒人想到,這是她送給自己女兒的最後一件禮物。」

「反對改革的人遷居『喬森納』後,克納爾公爵領內亂升級,為了對抗父親,他們組成了以里維斯、蘇爾巴喬為首的反改革聯盟,依託『喬森納』的武裝力量,延續他們的特權,維護貴族階級的利益。」

「在這樣的緊張時刻,阿曼達所在的克里瓦特家族提出一個能夠給予父親強力打擊的方案,然後沒有任何阻力地通過,得到『喬森納』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