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天之驕子,唯我縱橫 第一二三章 將有五危

魯迅先生曾經說過:「中國人性情是總喜歡調和、折中的。譬如你說,這屋子太暗,須在這裡開一個窗,大家一定不允許的。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會來調和,願意開窗了。」

汪克凡調金聲桓出兵江南,就是讓他去拆屋頂,金聲桓窮怕了的,明知道這是個坑也會往裡跳,反正他最早就是流寇出身,後來又多次反覆投降明軍和清軍,名聲已經爛到家了,撈到實惠就好,不在乎多背一些罵名……等到金聲桓的軍隊把屋頂拆得差不多了,汪克凡再來制止他們,順手在牆上開個窗戶,江南士紳不但不會反對,反而會感恩戴德。

想通了這個道理,樊文欽自愧不如,對汪克凡更加敬畏。

他不得不承認,汪克凡這一招雖然很簡單,但是勝在順其自然,這邊還沒有打敗濟爾哈朗,那邊已經著手布局,就算有心人能看破他的用意,也找不出指責他的理由和證據。

大道至簡,就是高明,最起碼,比李闖高明得多。

捅破了這層窗戶紙,汪克凡先前說的一些話就好理解了,樊文欽對如何當好這個江南巡撫,如何把握其中的分寸,都已經心裡有數。

來吧!來吧!來吧!他突然間變得急不可待,恨不得立刻趕回當塗,看看吳一品那些投降官員把屋頂拆得怎麼樣了……

程問和樊文欽走了以後,汪克凡把注意力重新轉回寧鎮戰局。

調金聲桓的兵馬進入江南,鄭成功的水師即將進入長江口,這些都是側面戰場,真正的決戰還在寧鎮山區。

汪晟剛剛送來報告,王奕利用米尼槍擊斃清軍將領傅勒赫,幫助吉安營打了一個大勝仗……傅勒赫的意外陣亡造成清軍全線潰敗,吉安營從後追殺,繼續擴大戰果,最後總計消滅了五千清軍,單從殲敵數量上來說,這一仗是寧鎮會戰爆發以來最為乾脆利落的一場勝利。

當然了,這五千清軍裡面大部分都是輔兵和長夫,水分不小,但是擊斃愛新覺羅傅勒赫的輝煌戰果,完全掩蓋了這個瑕疵,楚軍因此士氣大振,朱聿鐭的使節團也為之興奮不已。

朱聿鐭最近有點黏人,沒事總賴在汪克凡的身邊,不像個親王倒像個跟班,看他如何指揮作戰。使節團的一些文武官員感到很沒面子,私下裡曾經勸過他幾次,朱聿鐭卻根本不聽,大家拿這個任性的唐王殿下沒有辦法,只好聽之任之。

說話管用的重量級大臣,比如馬吉祥和湯來賀,卻對朱聿鐭這麼做持縱容態度,根本不去攔阻,朱聿鐭本來就是個率性而為的脾氣,隆武帝把他派來之前肯定考慮到了這一層,有什麼可擔心的。

在不影響指揮作戰的前提下,汪克凡對朱聿鐭很熱情,很坦誠,一般的大事小情都不瞞著他,處理軍務的間隙還會和他聊聊天,回答他的各種問題。

「孤王有一事不明,孫子兵法有云:故將有五危,必死可殺,必生可虜,忿速可侮,廉潔可辱;愛民可煩,凡此五者,將之過也,用兵之災也……這番話孤王怎麼都想不明白,還請雲台指點。」

朱聿鐭說道:「忿速急躁固然是兵家大忌,但必死之勇氣,必生之智謀,廉潔愛民之品性,怎麼又會變成為將之過?」

廉潔愛民都是好品德啊,怎麼會被列入「將之五危」呢?

「孫武這番話說得過於簡略,確實容易引起歧義,殿下的確是用心了。」

汪克凡微笑點頭,解釋道:「必死可殺,指的是只知死拼硬打,卻不能根據戰場形勢調整自己戰術的將領,比如《三國演義》里的龐德抬著棺材出戰,的確是敢於死戰的猛將,最後卻被關羽一刀斬了……」

朱聿鐭興奮地打斷了他:「我明白了,傅勒赫就是這樣的愚勇之將,難怪會兵敗身死!」

「不錯,傅勒赫用兵只知勇猛向前,碰到弱敵自然所向披靡,碰到強敵卻早晚必敗。還有河南的班布爾善,也是犯了這個毛病,我敢在這裡向殿下斷言,他必然敗於李來亨之手。」

「那必生可虜呢?又是什麼意思?」

「必生可虜,指的是膽怯畏戰,貽誤戰機的懦弱之將,唉,我大明官軍中這樣的例子數不勝數,見到韃子兇狠就一潰千里,才造成如今這個局面。」

「噢,原來是孤王誤解了。」朱聿鐭點頭稱是,又疑惑地問道:「廉潔可辱又是何意?」

「能做到廉潔奉公,原本是一件好事,但為將者不可過於看重自己的清譽。當年楚漢爭霸,劉邦使反間計散播謠言,項羽疑心范增與漢軍有染,范增一怒之下就請辭歸鄉,斷了楚霸王的一條臂膀。」

「不錯!不錯!我大明文臣中也有好多范增的,最看重自己的名聲,縱然慷慨赴死卻於國事無補,孤王最看不起他們……」朱聿鐭大發一通感慨,才接著問道:「愛民可煩,雲台又有何解?」

「愛民可煩,指的是為將者不可有婦人之仁,否則難免顧此失彼,因小失大。還是舉《三國演義》的例子吧,曹操大軍南下襄陽,劉備不忍丟下十幾萬百姓,才會在長坂坡被曹軍追上,以致全軍潰敗,這雖然是演義故事,其中卻正合『愛民可煩』的道理。」

按照孫武的看法,將有五危,亦有五德,去五危而立五德,基本上就是一員合格的將領了。

傅勒赫犯了「必死可殺」這一條,就算不得良將。

(明末是一個比爛的年代,所謂的滿清開國名將中,還有很多和傅勒赫一樣的猛將,其實都是因為時無英雄而使豎子成名罷了。)

……

接到傅勒赫陣亡的消息,濟爾哈朗一瞬間,竟然有些亂了方寸的感覺。

大將難免陣前亡,陣亡一個愛新覺羅宗室的輔國公的確是大事,但還不至於讓濟爾哈朗失態,關鍵傅勒赫的老子是阿濟格那個二百五,這件事將來肯定是個麻煩,甚至會引起朝局的震蕩。

濟爾哈朗原來屬於中間派、騎牆派,豪格一派完蛋後,他卻變成了多爾袞打壓的重點對象,最近一直夾著尾巴做人,樹葉掉下來都怕砸破腦袋……但是人倒霉的時候喝涼水都會塞牙縫,傅勒赫是阿濟格最疼愛的兒子之一,偏偏死於寧鎮會戰,這回掉下來的可不是樹葉,而是一塊大石頭。

翻來覆去想了一陣,把最壞的可能都考慮到,濟爾哈朗終於恢複冷靜,把注意力重新轉回寧鎮戰局。

顧不來那麼多了,先打好這一仗吧。寧鎮會戰打贏了,傅勒赫這件事就能抹過去,如果打輸了,肯定是罪上加罪。

「傅勒赫這小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濟爾哈朗很有些委屈,很有些無奈。他對傅勒赫的缺點其實心知肚明,如果不是顧忌多爾袞,如果不是何洛會一再堅持,又怎麼會讓年紀輕輕,經驗不足的傅勒赫獨當一面,搞出這麼一個爛攤子。

傅勒赫一死百了,留下的爛攤子還得濟爾哈朗來收拾,現在是關鍵時刻,沒有別的好辦法,只能派自己的得力幹將扎喀納出馬。

扎喀納,舒爾哈齊之孫,濟爾哈朗之侄,同樣是滿清宗室出身,今年40歲,在遼東曾和洪承疇、吳三桂等人多年征戰,也是一員久經沙場的老將。更重要的是,扎喀納不僅經驗豐富,性格持重,而且和阿濟格的私人關係很好,前些日子和傅勒赫一起在山西並肩作戰,由他來收拾殘局,傅勒赫那些桀驁不馴的部下才能聽指揮。

「此戰干係重大,你立刻率本部兵馬前往軍前,接管傅勒赫所部兵馬,一併受何洛會節制。」濟爾哈朗對扎喀納囑咐道:「傅勒赫不循兵法,急於求成,以至於兵敗身亡,好在他麾下的八旗兵還算完整,你此去務必要穩住軍心,然後再穩紮穩打,隨機應變,與南賊慢慢周旋。」

濟爾哈朗的大軍進入寧鎮山區後,雖然每次攻堅都很困難,但一般也就死個幾百人左右,為了一個山頭竟然損失五千人馬,最後主將都被打死了也沒能得手,是寧鎮會戰爆發以來最大的一次慘敗。戰場形勢都是瞬息萬變的,傅勒赫一廂情願的用人海戰術發起進攻,才會造成如此慘重的傷亡,濟爾哈朗諄諄囑咐,生怕扎喀納壓力過大,又重蹈傅勒赫舊轍。

扎喀納接令後,猶豫了一下說道:「我軍敗了一陣,南賊得到喘息之機,好像又朝巴掌洞山一帶增兵了。」

「無妨,南賊來的越多越好,我就是要在這裡和他們決戰!」濟爾哈朗似笑非笑,目光堅毅:「我再調固爾瑪渾助你一臂之力,務必截斷吉安營和蒲圻營的糧道,將其困死在巴掌洞山,以引誘汪克凡親身而至。」

吉安營和蒲圻營意外的頑強,打亂了濟爾哈朗的戰術部署,為了實現圍點打援的作戰計畫,必須和楚軍針鋒相對,繼續投入更多的兵力……巴掌洞山一帶的戰鬥越打越大,正符合濟爾哈朗的期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傅勒赫戰敗反倒是一件好事,如果他自己沒有陣亡就完美了。

「叔王儘管放心,小侄定然不辱使命,不過,不過我怕輔兵長夫不夠用,以至貽誤戰機,縱敵逃走。」

傅勒赫這一仗打下來,白白損失了數千輔兵和長夫,山區里道路難行,來回搬運輜重需要大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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