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我有寶刀,慷慨從戎 第四十一章 小心駛得萬年船

「在下姓權,單名一個習字,和朋友來湖廣做生意,平生頭一次到武昌府,請兄台指點一下本地的風土人情……」

這人名叫權習,自稱九江府人氏,三十歲上下的年紀,他雖然不請自來,但言語客氣,禮貌周到,並不令人反感。

「相逢即是有緣,請坐吧。」汪克凡點頭同意,給他挪出個位子。

「剛才聽幾位說到巡按御史黃澍,不知在武昌府坊間,黃道長的風評如何?……」

權習聊了幾句,就把話題扯到湖廣官場上,還對黃澍特別的關心,從施政為人,到起居小節,都反覆打聽。

初次見面,最忌諱交淺言深,牽扯到官場內幕,汪克凡不願深談,只揀些無關緊要的說了說。眼看冷了場,權習便起身告辭,叫上幾個伴當走了,臨出門的時候,還替汪克凡這一桌把賬結了。

「這人可不像做生意的,不知是個什麼來路。」呂仁青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說道:「他言語中不盡不實,看那幾個伴當的樣子,似乎都有武藝在身,行為舉止像是衙門裡的人。」

「這個人,八成是沖著黃澍來的。」汪克凡前世在部隊中呆了多年,更熟悉權習身上那種獨特的氣質。

那是長年呆在紀律部門中,行為受約束打下的烙印,此人雖然穿著便裝,言談舉止都模仿普通商人,骨子裡卻是一副冷冰冰的金屬質感,像是國家機器上一顆精密的螺絲。

「雲台兄,你說他是從南京來的?」呂仁青很是驚訝,又有些興奮:「要真是這樣,他的膽子可不小,有左帥幾十萬大軍護著,誰敢把黃澍怎麼樣……」

……

用過午飯之後,汪克凡來到東湖附近的恭義營駐地。

恭義營不斷擴編,軍營里士卒往來穿梭,人多了不少,汪克凡以前的營房也被別人佔了。

「看來今天晚上要住客棧了。」

汪克凡打量著周圍,離開這麼長時間,恭義營的變化並不大,士卒雖然裝備精良,卻隱隱透著一股散漫的氣氛,和他手下那四哨人馬比起來,就像是兩支部隊。

「去我家住吧,那個……我家寬敞。」京良小心翼翼地建議著,生怕汪克凡拒絕。

「好吧,既然來武昌了,你也順便看看父母家人。」汪克凡笑著點了點頭,帶著大家來到了牛忠孝的營廨(軍中的營房官舍,住宿辦公兩用)。

遞上手本,守門的衛兵進去稟告,時間不長,牛忠孝帶著幾名親隨迎了出來,離著老遠就笑呵呵地抬起了手。

「雲台老弟,我正念叨著你呢,哎——,搞這些虛禮幹什麼,快請進,咱們今天好好聊一聊!」

汪克凡俯身行禮,卻被牛忠孝一把扶了起來,在眾人驚詫艷羨的目光下,拉著他攜手並肩,自正門堂皇而入。呂仁青等人自有親隨招呼,到偏廳休息等候,他跟著牛忠孝,來到了中軍廳。

「末將只是偏裨將佐,當協台如此厚待,恐怕引人非議,有些不妥。」除非特殊情況之下,汪克凡都希望保持低調。軍隊里最看重階級高低,他的身份比牛忠孝差得太多,熟不拘禮對兩個人都不是一件好事。

「嗨,我就受不了官場上這些規矩!整日里勾心鬥角,偏偏還要端著一副官威體面,簡直讓人憋得發瘋,還不如給何軍門當侍衛的時候……」

牛忠孝這一通當官苦,當官累的牢騷並不是矯情。他性格寬厚,沒有軍中背景,也沒有治軍才能和交際手腕,幾個月下來心力交瘁,不堪負累,提起當初無憂無慮的日子,頗有些感慨萬千。

汪克凡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當官也是一種天分,有些人的性格天生不適合當官,勉強不來。

「雲台何必顧慮太多,你打敗水匪,在我恭義營中戰功最高,就該大開正門,以禮相迎,誰要是敢嚼舌頭,看我不大耳刮子抽他!」

牛忠孝笑著拍拍手,有親隨送上來一個包裹,打開一看,裡面是一封文書,一套官服,還有一顆小小的銅印。

「以你的功勞,給個游擊將軍也是應該的,不過……不過來日方長,先升一級做個守備吧,以後有的是機會。」牛忠孝有些不好意思,守備也是個芝麻綠豆大的官,有些虧待了汪克凡。

「多謝牛協台提攜,末將必勤勉辦事,奮勇殺敵!」汪克凡卻非常滿意,守備雖然還不是正兒八經的將軍,但在戰陣上,已經可以打出自己的將旗,更重要的是,守備以上可以獨立成軍,有了分守外地的資格。

「你手下那幾個把總,汪晟、譚嘯和周國棟,也都升千總了,文書就在這裡。」牛忠孝笑道:「當初有人說風涼話,看不起你們這些秀才兵。想不到最後還是秀才立功,給恭義營挽回些面子……」

這次對大順農民軍作戰,充分暴露出明軍的羸弱不堪,幾十萬大軍對白旺的七八萬人馬,卻絲毫不佔上風。

左良玉麾下三十六營,以前都被大順軍打怕了,畏敵如虎,望風而逃。金聲桓、李國英和徐勇等部的戰鬥力較強,卻懷著保存實力的心思,不聽調遣,消極避戰。

何騰蛟害怕撫標營和恭義營受到損失,乾脆就把他們藏在後方,連大順軍的影子都沒見到。牛忠孝先在武昌府呆了一個月,然後率領幾千人馬渡過長江,到漢口鎮赫赫揚揚轉了一圈,又渡過漢水,在漢陽府來了一次武裝遊行,屁股還沒有離開武漢三鎮,對白旺的戰事就莫名其妙的結束了。

這當然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牛忠孝一心想把恭義營帶成一支精兵,好好打兩個勝仗,以報答何騰蛟的知遇之恩,但是他也非常清楚,恭義營如果真碰上了大順軍,肯定一觸即潰,還不如左良玉的部下。

出乎意料的是,崇陽這邊卻傳來了捷報,牛忠孝喜出望外,在人前人後腰桿都直了不少,對汪克凡越發器重。

「雲台老弟,你是個能打仗的,以後多幫襯些老哥哥我。」牛忠孝說道:「何軍門已有明示,恭義營全營不日就要出兵,儘快收復通城和臨湘,剿滅宋江殘部……雲台,不會怪我搶你的功勞吧?」

「末將本是協台帳下走卒,願為馬前驅遣!」

「好,好!你我並肩殺敵,一定能打個大勝仗!」

兩個人又聊起崇陽、通城戰事的經過,探討其中的勝敗得失。牛忠孝聽得非常認真,每個細節都反覆詢問,到了最後,卻失望地嘆了口氣。

「唉——,這練兵打仗的法子雖好,卻輕易模仿不來。你們幾個秀才都是心眼多的讀書人,帶兵打仗的本事一學就會,士卒也老實聽命,咱們營中的將佐卻都是些粗胚,士卒一個個刁滑頑劣……」

就像蓋房子沒有選好基石,恭義營天生的缺陷難以克服。

兩人又聊了一陣,汪克凡起身告辭,牛忠孝一直送到大門外。

「噢,雲台,還有一件事差點忘了,何軍門即將升任湖廣總督,你知道么?」

牛忠孝問了一句,見汪克凡點頭,又說道:「朝廷的天使已經到了武昌府,總督衙門明天就要掛牌立旗,何軍門特意點了你的名字,明天和我一起去觀禮……」

……

當天晚上,汪克凡一行人在京良家借宿。

見到恩人上門,京良的父親京福德非常熱情,擺下豐盛的酒宴款待眾人,席中還叫出女兒,叩謝當初的救命之恩。

汪克凡卻有點心不在焉,出於禮貌喝了幾杯之後,就推脫舟船勞頓,退席回房,思索著這兩天得到的信息。

從牛忠孝的反應來看,打敗水匪的戰功已經得到了大家的認可,但是何騰蛟對恭義營控制的很嚴,自己想要另立門戶,中間還有很多障礙。

算算時間,再有不到兩個月,李自成就將敗走潼關,南下湖廣,清兵跟著尾隨而來,戰火蔓延整個江南,恭義營面臨著殘酷的考驗。

這些日子忙著練兵剿匪,沒有充分利用了解歷史走向的優勢,布局的速度有些慢了……

房門突然「噹噹」響了兩下,京福德探著身子,露出一張笑臉。

「汪將軍,還沒歇息嗎?……」京福德客套幾句,突然問道:「聽說汪將軍和隆茂昌有些過節?」

「談不上過節,隆茂昌在崇陽的分號有些不法勾當,正好撞在我的手裡,給他個教訓罷了。」汪克凡答道。

「呵呵,現在做生意的多少都有些問題。不過,隆茂昌的確過分了一些。」

「怎麼,京員外對隆茂昌很熟悉?」

「生意場上打過幾回交道。」京福德說道:「汪將軍若要對付隆茂昌的話,我這裡倒有些證據,都是勾結匪寇,販賣私鹽,行賄官府的重罪。」

汪克凡心中一動,身子卻往椅背上一靠,渾不在意地說道:「為人做事總要留幾分餘地,我和隆茂昌之間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沒有盯著不放的道理。」

「汪將軍寬宏大量,鄙人佩服之至,但俗話說,打蛇不死反被咬……」

「蛇太大,我打不死,再說把蛇打死了,兔子野豬也會嚇跑的。」

汪克凡這個比喻完全是現代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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