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三十八章 蘭亭集序

小木揭開了封印。

就是這麼簡單,一氣呵成,輕描淡寫,毫不費力,指有餘香。

像拆開一封來自故鄉的書信,打開一個老娘郵來的包裹……

二十歲青春容顏的小木,以為自己會被彈飛,或者當場燒成一團灰燼。但他整個撕下了唐朝封條,李淳風手書的《推背圖》文字,還有五芒星的古老封印,變成黑白碎片,散落在他腳下,宛如一堆腐爛的垃圾。

阿海、中山,還有齊遠山和他的士兵們,全都目瞪口呆。十角七頭鎮墓獸,伸過來三個腦袋,上下左右打量著小木,想看看這白面後生究竟何方神聖?

「把門推開!」

阿海第一個緩過勁兒來,在小木身後命令道。

既已走到鬼門關前,小木便也豁出去了,再度抬起他的黃金右手,慢慢推開石門。

蓬門今始為君開。兩扇石門咿呀敞開。十角七頭鎮墓獸射出兩道電光,穿過一片塵土,照出寬闊甬道。

小木跨過門檻,一千二百年來,頭一回有人類跨入這條甬道。

其餘人等小心翼翼地跟上,十角七頭鎮墓獸再不敢耀武揚威,乖乖尾隨在小木屁股後頭。有人拆卸掉了門檻,以便唐朝小皇子的棺槨通過。

小木、十角七頭鎮墓獸、唐朝小皇子棺槨,還有齊遠山的軍隊……必須聚集於此時此地,才能完成阿海的夙願,達成大海那邊的夢想。

穿越封印。

這支膽大包天的隊伍魚貫而行,一步步進入地獄或天國。漫長的甬道永無盡頭,斜坡不斷往下深入。他們在沿途畫下標記。齊遠山走到雙腿麻木,依然沒有個所以然。甬道大約有七尺多寬,可以容納更大的棺槨通行。腳下依然是唐朝地磚,中間有數道深深的車軲轆碾痕,說明一千多年前曾經運入過重物。兩側牆壁也都被平整粉刷過,依然是唐朝的壁畫,只是一接觸空氣便慢慢氧化變得暗淡。

壁畫中的線條非常漂亮,有六朝與隋唐前期的風骨,人物飄逸瀟洒,顏色絢爛又不失優雅,簡直個個「吳帶當風」。阿海的父親當年既是開化黨領袖,也是圍棋國手與大畫家,他也繼承了一點中國水墨的底子,驚覺這些壁畫極有可能出自唐朝「畫聖」吳道子的手筆。

究竟是什麼規格的陵墓,能讓吳道子這樣的人物天天呆在墓道里畫畫?

在沒有白天黑夜春夏秋冬的世界,幸好齊遠山戴了手錶,發覺已走了整整一日。大伙兒坐下休息,阿海備好水與食物。但絕不能睡覺,暫且緩緩體力,繼續趕路。齊遠山尤其提防小木,這個「年輕」的盜墓賊如同黃鱔般狡猾,不能讓他逃跑或使壞……

三天三夜。

眾人皆盡疲憊不堪時,甬道終於到頭了。小木看到兩扇寬闊的石門。同樣是雕刻著神鹿形象的大門。但是門上既沒有銅鎖,也沒有封條與封印,更沒有頂門石等物件。齊遠山派遣兩名士兵,輕輕鬆鬆地推開了門。

光芒萬丈。

在黑暗的世界裡潛行太久,所有人雙眼都被刺得睜不開。唯有十角七頭躍躍欲試。阿海阻攔住了這尊鎮墓獸。

石門之內,竟然是一個天地——無邊無際的地下世界,穹頂上有著日月星辰的光芒流轉,讓人誤以為回到了人間。

不,這是真正的地獄。

一千二百年前強盛而風流的帝國。這不是贗品,而是如假包換的唐朝地宮。

撼人心魄的天地間,竟有一支旗幟鮮明的軍隊……

眼前陳列著步兵、騎兵還有弓弩兵。戰馬皆是高大的塞外良駒,獅頭戰盔的將軍胯下甚至是汗血寶馬。他們披掛著明光鎧,護頸護耳,身甲正面有左右兩片護心鏡,胸甲與背甲在肩上扣聯。肩頭雙層披膊,上層是威嚴的虎頭,虎口吐出下層的綠色披膊。腰帶下掛著兩條膝裙,威風凜凜,全身反射穹頂光芒。

二十世紀的盜墓士兵們紛紛舉起步槍,準備與唐朝軍隊決一死戰。十角七頭鎮墓獸更是把七個腦袋探出來,打開全部的機關炮,彷彿安祿山叛軍直搗長安。

阿海卻擺了擺手說:「他們都是死的!」

還是他的眼睛尖利,看出那些鋥亮的盔甲並非金屬,而是燒制出來的唐三彩。

小木挖過不計其數的唐墓,經常發現唐三彩陪葬品。唐人厚葬,發展出唐三彩這種冥器,官家明文規定,根據官員品級高低,決定唐三彩陪葬的規格。唐三彩以高嶺土為坯,含銅、鐵、鈷、錳、金等礦物為釉料著色,加入煉鉛熔渣和鉛灰,燒制中釉面擴散蔓延,水乳交融,自然生成美輪美奐的絢爛色澤,尤以鉛黃、綠、青三彩常見,雍容華貴,猶如大唐之盛世。

這是一座唐三彩軍陣。

齊遠山大膽撫摸一尊尊冰涼的雕塑,突然揮舞槍托,猛力砸碎其中一尊武士,果然裡頭都是冰涼雪白的陶瓷,而沒有半點肉體或骨骸的蹤跡——他擔心會撞上跟秦北洋一樣的活人鎮墓獸。

齊遠山熟讀古代兵書,驚覺這唐三彩軍陣的布局,竟與古書上的大唐軍陣別無二致,就連士兵盔甲裝備都完全匹配。盛唐以四十到五十個連隊為一團,如同古羅馬軍團,唐朝每個團都具備獨有的軍服與旗幟。齊遠山目力所及,便見到青龍、白虎、朱雀、宣武、龜蛇、三足烏等等不同標誌。眼前的軍陣有兩個輕裝騎兵團,一個重甲騎兵團,兩個長矛兵團,一個陌刀兵團,一個刀盾手團,一個弩手團,最後有一個輜重團,每個團有兩到三千人——總計約有兩萬尊唐三彩武士,這陣勢堪比齊遠山在納粹德國考察的德國師團。

地宮容納了如此規模的軍陣,四周居然還有空地,真不知如何支撐起這光明燦爛的穹頂?

阿海把齊遠山叫回來,眾人以及十角七頭鎮墓獸,護送唐朝小皇子棺槨,繞過唐三彩軍陣,繼續往地宮後半部而去。

中山攜帶儀器測量海拔高度,扣除白鹿原所處海拔,竟已深入關中平原地下超過三百米——這意味從這裡樹立起一座埃菲爾鐵塔,剛好能碰到地面。

「按照我們行走的時間與速度,以及從白鹿原出發的方向計算,我們已經走到了唐高宗李治與女皇武則天的乾陵地下!」

阿海做一個總結——這是一千兩百年來,一代代野心家們夢寐以求,卻從未有一個人能夠達成的目標。

「乾陵!」

中山歡呼起來,彷彿刺殺成功了某個大人物。十角七頭鎮墓獸也揚起七個脖子,發出安祿山般的咆哮。齊遠山看著自己為數不多的士兵,面色保持沉靜,內心卻已狂風暴雨。

唯有小木面如灰土,趴在地上磕頭不已,自是想起了從小聽老爹講起的故事。

中山不屑地說:「你不是盜墓村的大首領嗎?都已經到了乾陵地下,這不是老鼠跌進米缸了嗎?」

「自古以來,沒有任何盜墓賊能從乾陵活著離開的!」

小木的這番話,讓齊遠山身後的士兵們面面相覷,有的想要拿槍托砸他,有的瑟瑟發抖,不復亡命之徒的勇氣。

阿海與十角七頭鎮墓獸走在前頭,只見殉葬的大唐軍陣背後,便是成百上千的白瓷瓮缸。每個瓮缸里都裝滿了捲軸書冊,線裝書是在宋朝才有,唐朝都是長長的捲軸。中山讚歎彷彿踏入天國圖書館。

「前有武士軍陣,後有萬卷藏書,大唐果然是文武兼備的帝國。」

齊遠山隨手抓起一個瓮缸中的捲軸,在馬燈下徐徐展開,卻是雋永秀麗的王羲之體行書,看筆鋒似是女子所寫,氣勢卻壓倒鬚眉男兒。他細細閱讀其中文字,發現記述的全是宮廷日常,既有後宮生涯,也有帝王宴飲,細節之縝密,遠非新舊唐書所能比。阿海也湊過來看,才發現標題有《垂拱集》三字。

「難道說……這是武則天本人的手跡?」

阿海的眉頭微微一跳,他展開周圍白瓷瓮缸中的捲軸,果然都是《垂拱卷》——有的記敘唐太宗李世民舊事,有的是唐高宗李治征高句麗的戰爭,還有的則是武則天稱帝的種種驚心動魄的鬥爭。他從字裡行間看到了李勣、長孫無忌、褚遂良、狄仁傑、薛仁貴等名臣良將,也有來俊臣等奸佞之臣,更有徐建業等亂臣賊子,還有撰文討伐武則天的駱賓王等天縱奇才,甚至摘出了「一抔之土未乾,六尺之孤安在」的檄文……

整整一百卷書冊,所有字體出自同一人之手,阿海點頭道:「《垂拱集》一百卷,據傳武則天親筆書寫,記述她從一個少女進宮侍奉唐太宗李世民,後來嫁給高宗李治,貴為大唐皇后,最終成為大周皇帝的全過程。武則天將這《垂拱集》陪葬,究竟是喜歡自己的書法?還是要隱藏真實歷史的秘密呢?」

眾人穿過密密麻麻的瓮缸,眼前驟然聳立起一座高台。層層疊疊的台階往上堆積,彷彿長安大明宮中巍峨的含元殿,抑或神都洛陽紫微宮的明堂。

十角七頭鎮墓獸第一個爬上去,接著是阿海與中山,最後是齊遠山與小木。

已經走了三天三夜,齊遠山爬上無窮無盡的台階,小腿肚子幾乎抽筋。他抬頭仰望高台,只有一片黑色虛空,回頭再看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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