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三十七章 封印之門

他是阿海。

右側臉頰上的刀疤,猶如惡鬼觸鬚從嘴角爬到耳根。他不年輕了,歲月在額頭刻畫出幾道皺紋,鬢角有了些許白髮。唯獨一雙目光,仍是三十年前,跳下天津德租界四合院的刺客少年。他的腰間插著一支象牙柄匕首,螺鈿鑲嵌白虹貫日的圖案。

他的身後,躺著一尊碩大的唐朝棺槨。梓木棺材板上有五彩斑斕的圖畫,船型巨棺彷彿潛入冥河。棺槨正下方安裝四個輪子,如同一輛運送煤炭的礦車,以便被人推動前進。

白鹿原唐朝小皇子大墓,這具梓木巨棺的真正歸宿。

壁畫布滿彈孔,千年前的侍女、武士、宦官們仍然栩栩如生,驚恐地注視這群不速之客。

阿海回過頭,貼著棺槨正前方的木板說:「我送你回家來了。」

女皇武則天與高宗李治的孫子,睿宗李旦的第六子,終南郡王李隆麒的棺槨,便是打開乾陵的鑰匙。此番阿海前來開門,必得隨身攜帶鑰匙。

小皇子棺槨正後方,還有一個怪物——

它有著森嚴的鋼鐵外殼,四條野獸的腿,七個奇形怪狀各不相同的腦袋。每個頭上都有犄角,三個頭各有一對角,四個頭各有一隻角,七個頭上頂著十個角,而每個角上都掛著一頂小小的王冠。它的後背有個半圓形的凸起,猶如頂著一具龜殼,又像一具移動的棺槨。它渾身散發著腐爛臭味,體內滾動著熱流,彷彿剛從亂葬崗萬人坑中爬出來。

它是十角七頭,中國歷史上最邪惡的鎮墓獸之一。

它的墓主人是安祿山,在白鹿原大墓落成五十多年後,幾乎推翻了終南郡王李隆麒的哥哥——唐玄宗李隆基的天下。

它在阿爾卑斯雪山的洞窟中沉睡了十多年,幾年前被人盜走。它被送到柏林的工廠,進行了艱巨而又完美的修復。

三個月前,阿海與中山遠渡重洋到柏林。他們學會了如何操縱這台殺人猛獸,並將它從第三帝國帶回東方——這也是一場交易:一個小鬍子與另一個小鬍子的交易。

地宮深處,地磚上布滿四分五裂的屍體……

齊遠山蹲下來,撫平一個死不瞑目的衛士雙眼,都是跟隨他多年的死士,但在鎮墓獸秦北洋面前不堪一擊。

「哥,至少我們回來了。」

十角七頭後背的蓋頭打開,一個青年跳下,落到滿地屍體堆中。他是齊中山。天國學堂最後一位畢業生,如今已長成七尺男兒,相貌堂堂,器宇軒昂,跟齊遠山站在一塊兒,果然是上陣親兄弟。

齊遠山看著惡鬼般的十角七頭鎮墓獸,後背心汗毛凜凜:「中山,你們決定好了嗎?」

阿海代替中山回答:「正是今夜,命定之刻。」

中山點頭說:「哥,秦北洋已被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克制住了,我看他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

「不,他已經不是秦北洋了,他是一個怪物。」齊遠山的語調低沉,神情沒落,「誰曾想到?他消失了五年,安娜沒跟我透露過一個字,竟然藏在這裡!」

說到安娜,齊遠山臉色又難看起來。

阿海輕拍他的肩膀:「遠山,你我都是同一類人。我早就跟你說過,若要成就大事,便不能拘泥於兒女情長。」

齊遠山斜睨著阿海臉上的刀疤,內心翻騰不已,真想即刻在他的眉心開個槍眼兒,然後把這具骯髒的肉體拖出去喂狗……

阿海卻淡淡一笑:「你忘了我們的交易了嗎?」

這場交易從六年前的上海灘開始。

齊遠山出賣的是靈魂。

「一二八事變」的上海。因為齊遠山提供的精準情報,墨者天工遭到了日本轟炸機的空襲。鎮墓獸九色正在進行摘取靈石的外科手術,它沒有任何反抗與逃亡的能力,被按在解剖台上坐以待斃。齊遠山還得帶著安娜同時出現在墨者天工,冒著死於空襲的危險,這樣就不會有人懷疑他泄密了。然而,九色竟從廢墟中崛起,變成了一隻大怪物。緊接著,日本人還有第二波空襲,目的是殺死秦北洋。

齊遠山從沒想過要將秦北洋置於死地,但他已騎虎難下,明知前頭就是地獄。他憤怒,也恐懼。他憤怒阿海欺騙了他,日本人的每一步都要斬盡殺絕;他恐懼安娜徹底離開他,帶走被他視若己出的秦九色,他有多麼愛這個小姑娘呢。何況她是常凱申夫婦的乾女兒,對於齊遠山的仕途多有幫助。不久後,歐陽安娜和秦北洋都不見了,女兒九色也音訊渺茫。

作為交易的回報,阿海幫助齊遠山疏通了代先生。有了這層關係,齊遠山步步高升,越發接近權力中樞。三年前,齊遠山奉命去德國採購軍火,學習納粹黨制度,並為中國組建德械師。他得到隆美爾、古德里安、曼施泰因等名將接見,並與希姆萊一見如故。就在柏林的實驗室,他見到了闊別已久的霍爾施泰因博士。

博士衰老了許多,坐在輪椅上,面色蒼白,說話聲音尖利,像北平中官村的前清老太監。霍爾施泰因告訴齊遠山,安娜跟他潛入巴黎聖母院塔樓,打開了工匠聯盟第一代大尊者秦晉的棺槨,並用斷子絕孫的狠毒方法傷害了他……齊遠山相信這是安娜做得出來的,想想都覺得下半身疼痛。

如今,齊遠山成為關中的諸侯,統轄境內數百萬人民,擁有數萬精銳兵馬,依然時常從噩夢中醒來。而出現在他的夢中最多的人,便是秦北洋。

三天前,阿海與中山來到西安,帶來一輛卡車,裝著唐朝小皇子的棺槨。他們走了兩千多公里,從偽滿洲國的長白山天池,跨越烽火綿延的華北平原,直達白鹿原。

日寇大舉入侵,齊遠山已接到出關抗戰的調令。他卻與阿海達成交易,待到遭遇日軍前鋒,他將故意放水,裝作奮死抗戰,實則保存實力,讓日軍沿著平漢線長驅直入。許多諸侯都這麼干,割據山東的韓復榘便是此中高手,只是做得太過分,後被委員長一怒之下槍斃了。

阿海帶來的交易條件,便是幫助齊遠山挖掘乾陵——普天下盜墓賊與英雄好漢垂涎欲滴了一千兩百年的鎮墓天子。

得到鎮墓天子,便可得到天下,這才是齊遠山要的。

正是今夜,命定之刻。

※※※

「開始吧!」

阿海從唐朝小皇子的棺槨跟前走到地宮中心,注視著唐朝棺床上極其違和的明朝棺槨。

幾十名倖存的士兵爬上去,一齊用力推開秦北洋棲身了五年的棺槨。來自江南的棺木碎片紛紛墜落,破碎的漆皮掉了士兵們一臉。整個棺材被推下棺床,暴露出底下的金井。

熱氣騰騰的金井,宛如大地的眼睛,怒目圓睜,洞若觀火……

齊遠山走近幾步,便感到強大的吸力,彷彿金井洞口便是磁極,而自己變成一整塊磁鐵,陰極與陽極互相吸引,就要把他吸入金井。阿海與中山及時衝上來,死命保住他的腰腹,幾乎把他攔腰截成兩段,猶如「腰斬」酷刑。齊遠山倒在地宮壁畫下,滿頭皆是豆大汗珠。他想起十七歲那年,跟著秦海關與秦北洋父子在太行山修建袁世凱陵墓,也曾因好奇而墜入金井,那滋味絕不好受呢。

地宮內還有一個人,便是小木。

仍然保持青春容顏的小木,正被五花大綁的盜墓村首領。

齊遠山厲聲問道:「喂!你下去過嗎?」

「金井?不……不……我怎麼可能下去過呢?我……」

小木也是驚魂未定,剛才親眼目睹了活人鎮墓獸大開殺戒,他怕自己被秦北洋誤殺了。

「你在撒謊!」

阿海伸出鋼鐵般的手指,掐著小木的脖子。

小木當即喘不過氣了,不知是故意裝死還是天生孱弱,已然翻白眼了。

「別讓他死了!」齊遠山提醒一聲,「你沒看出來嗎?小木本身就是無價之寶。」

阿海鬆開手指:「我明白,那麼多年,他仍是二十歲的模樣……」

「小木,當年在日本吉野古墳,徐福地宮,你吃下了長生不老之葯!」齊遠山心想老天爺真不公平,永生的機會竟留給一個無恥的盜墓賊。他用一把三棱刺刀頂在小木的喉嚨口,「你承認吧!」

小木的嘴唇皮瑟瑟發抖,他雖能長生不老,卻無法不死。就像徐福在棺材裡活了兩千多年,到頭來還是被自己一刀結果了性命。

「我……我承認!」

齊遠山瞪著血紅的雙眼,彷彿要把小木一口吞了:「你還有長生不老之葯嗎?」

「全部的……全部的仙丹……都已經被我吃了!」

「混賬!」齊遠山將小木推倒在地,「我要把你送到德國的實驗室,讓霍爾施泰因博士把你磨成粉,提煉出長生不死的生物成分。」

刺刀尖幾乎要扎破小木的喉嚨。他用眼角餘光瞥著阿海,祈求他來救命。阿海出手了,他扼住齊遠山的手腕,宛如鐵箍讓人無法動彈。

「遠山,沒有小木,我們便不能打開乾陵。」

阿海的命令讓人無從抗拒。齊遠山頹然坐倒。阿海迅速接管了局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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