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十五章 飛行的阿海

三更天,太白山以東兩百里,西安鼓樓與鐘樓又敲響了。

陝西督軍衙門的密室內,刺客阿海被包裹得宛如木乃伊,只留出一個腦袋,還有右臉上的刀疤。名偵探葉克難讓安娜遠離犯人,免得她一時衝動闖下大禍。

「來到太白山的那一年,我只有十五歲。」

阿海的目光平靜,甚至有幾分優雅,不像頂級殺手,更像傷春悲秋的文人。

「是誰教你的?」

「老爹——我們都這麼叫他,其實他無兒無女。他是太白山的第一批刺客。他和孟婆教會了我們這批孩子,從『刺客道』到『地宮道』的所有技巧。」

「『刺客道』,顧名思義,就是殺人的真功夫,不是花拳繡腿。」葉克難托著下巴問,「那麼『地宮道』又是什麼?」

「挖掘古代陵墓,捕獲鎮墓獸的技能。」

「這也是你們的天國大業?」

阿海來了精神:「唐高宗李治與女皇武則天的乾陵中有鎮墓天子,惟有集齊若干最強大的鎮墓獸,並覓得打開乾陵的鑰匙,獲取鎮墓天子,就能奪取天下。」

「荒誕!」

葉克難畢竟是吃過洋墨水的,哪怕只是東洋墨水。

「乾陵不可近,誰都打不開武則天的陵寢。」

安娜插了一嘴,她在乾陵奶頭山下住了九個月,每每遙望武則天的陵墓,撫摸無字碑與六十一蕃臣像,甚至爬到墳冢頂上,對這座一千兩百年前的大墓頗有感應。

「小時候,在太白山,除了學習刺殺與掘墓的技能,還必須對《唐睢不辱使命》倒背如流——夫專諸之刺王僚也,彗星襲月;聶政之刺韓傀也,白虹貫日;要離之刺慶忌也,倉鷹擊於殿上。」

「你第一次殺人的匕首,就落在我的手中,象牙柄上有個『彗星襲月』的螺鈿圖案。後來又出現了『白虹貫日』的匕首。」

「剛從太白山畢業,只能用最低級的『彗星襲月』,殺滿一百個人,才能升級到『白虹貫日』。」

「百人斬?」葉克難受過日本式的警察教育,自然想起這三字,「倉鷹擊於殿上呢?」

「那是主人才能佩戴的匕首。」

「你是說阿幽?」

「她是天王之女。」

這個答案讓安娜震驚:「不可思議,現在可是二十世紀,中華民國。」

阿海從葉克難手中喝了口水:「西元1909年,太白山遭了大災。清廷上山奇襲之日,老爹和孟婆帶著我們一眾少年下山訓練,僥倖逃過一劫。回到山上,發現天王已殉國升天,王娘跳入地獄谷,小天王與小公主被擄走。我們策劃劫獄,但告失敗,只知小天王與公主被一個老太監帶走不知去向。我們埋在巡警局的內線,透露一個消息——有個叫秦海關的皇家工匠,奉命修建光緒帝的陵墓,卻向攝政王提出要求,希望找到庚子年失散的孩子。」

「你們順藤摸瓜,循著我的調查線路,找到了天津徳租界,仇德生夫婦家門口?」

葉克難的臉色相當難看,這樣說來,就是他給秦北洋帶來了滅門的厄運。

「不錯,我們事先也做了調查,仇小庚實為皇家工匠秦海關的獨子。」

名偵探被點醒了:「說到世襲皇家工匠,太白山上,是否有一位皇家風水師李先生的幼子?據說清廷突襲太白山,真正目的是要抓他。」

「有,他是我的刺客夥伴,真名李高樓。」

李高樓——葉克難記下這個名字:「他長什麼樣?」

「從我看到他的第一面起,他就戴著一副鬼面具。我們在『天國學堂』長大,可算是同窗發小。現在想想挺可怕的,課堂里永遠有一個戴著鬼面具的小孩。」

「說下去,宣統元年,西元1909年,天津徳租界!」

阿海眯起雙眼:「李高樓說——秦氏墓匠族,掌握著歷代帝王墓葬的秘密。秦海關親手修建過同治帝、慈禧太后的陵墓。若能控制秦海關,就能打開清朝的帝王陵寢,尤其是天國最痛恨的葉赫那拉氏。」

「所以,你們不是來刺殺秦北洋的,而是綁架?再以他為誘餌,用來控制秦海關。」

「清廷在找這個孩子,我們也在找他——秦氏墓匠族的最後傳人。我們的計畫頗為縝密,想要策反秦海關父子。李氏風水大師和秦氏墓匠族聯手,必能掘斷清朝的龍根!」

「沒想到,太平天國的後代還相信這些個迷信!」

歐陽安娜畢竟是國立北京大學肄業,沒好氣地沖了阿海一嘴。

「如果,我們連續掘開清朝皇陵,就有資格與攝政王談判,跟他做個秘密交易,用停止掘墓來交換被俘的小天王與公主。」

「這是你們刺客教團的慣用手法!」

名偵探想起三年前,北京房山石經山的洞窟,刺客們就是用連續刺殺加上威脅的手段,迫使不可一世的小徐將軍低頭妥協,做了秘密交易,乖乖交出唐朝小皇子的棺槨。阿海所說,未必空穴來風。

「那一夜,天津徳租界。我們幹掉巷口的巡捕,來到仇家的四合院。原計畫,要趁著秦北洋熟睡之際滅門,將這孩子帶走,告訴他父母被清廷所殺,讓他矢志復仇,推翻清庭!沒想到,九歲的秦北洋,不曉得是不是夢遊,竟然半夜自己出來,恰巧目睹養父之死。趴在屋檐上的我,莽撞地跳下去。其實,我心裡緊張極了!我一刀扎破了秦北洋養母的心臟……那是我第一次殺人……我能抽支煙嗎?」

殺人無數的冷血刺客,依然心有餘悸,彷彿回到十九歲的黑夜……名偵探從口袋裡掏出煙,塞入阿海嘴中點上火柴。藍色煙霧淡淡地噴出,尚在哺乳期的安娜咳嗽幾下。

「謝謝你!葉探長。殺了第一個人,我就瘋狂了。老爹喝止住我,可惜我沒有經驗,一走神,男孩竟用削尖的竹竿刺來,差點被他刺穿面門,但我的右臉……」

阿海叼著煙,雙手被捆著,無法撫摸蜈蚣般的傷疤。

「活該!為什麼不戳死你!」

安娜再次被葉克難按下,阿海自言自語:「你們不知道,在我十九歲時,我很漂亮,有一張眉清目秀的面孔。太白山上的男孩與女孩們都愛我。」

「噁心!」

歐陽安娜似乎看出了某種秘密。

「破相後的我惱羞成怒,刺出一匕首。但那男孩異常敏捷,竟躲過了這一擊。然後,葉探長,你就出現了。」

「不錯,我向你打了一槍,卻被你躲過了。」

「你又向老爹開了一槍,打中他的左肩。而我用那根竹竿,刺中了你的胳膊。我和老爹趁機逃出了四合院。」

葉克難下意識地摸了摸手臂,幫著阿海撣去煙灰,再把下半截塞到他的嘴裡:「我記得,就是你小子,疼死我了!當時還有第三個刺客,就是你說的鬼面具——李高樓?皇家風水師李先生的幼子?」

「不錯,他只在巷口望風,沒有參與殺人行動,也沒暴露那張鬼臉。」

「聽起來很險!要不是第二天,我帶著秦北洋離開天津,輾轉來到戒備森嚴的皇陵,恐怕你們還會找上門來。」

「行動失敗後,我們返回太白山,重建天國基地,再造榮光大殿,暫由孟婆統領大伙兒。哪怕沒了天王,刺客教團仍要存在下去,不推翻清朝誓不罷休。」

「數年後,袁世凱稱帝的元旦,你們又出現在香山,藏在棺材裡行刺秦氏父子。」

阿海卻搖搖頭:「不是行刺,還是綁架。袁世凱本是朝廷鷹犬,中華民國的竊國大盜。他一稱帝,必會營造陵墓,秦氏墓匠族不可或缺。通過前清內務府的關係,我查到他倆下落,便找人偽裝喪家而來。」

煙頭燃盡,葉克難將其掐滅,低聲說:「老天有眼,我又一次打破了你們的計畫。」

「一年半後,張勳復辟,我們製造了北京監獄大屠殺,想從獄中劫出秦氏父子。」

「你們還想阻止復辟的清朝營造陵墓,秘不示人的動機!」

阿海緊盯葉克難的雙眼,彷彿將審訊與被審訊者顛倒了:「葉探長,我有一個問題——十二年前在天津德租界,我們尾隨你來到仇德生家。但在袁世凱稱帝的香山雪夜、張勳復辟的北京監獄,您兩次突然出現救了秦氏父子,這不是偶然吧?」

「哈哈哈……當然不是偶然!這個秘密,我可不能告訴你。」

葉克難回憶起香山雪夜,前一晚,門房送來紙條,上書七個字「香山秦北洋危險」。當天凌晨,他就帶軍隊出發,正好救了秦氏父子,再送去太行山的袁世凱陵墓,也是一種保護。

第二次,張勳復辟,同樣是門房送來紙條「北京監獄秦北洋危險」。葉克難速速趕往監獄,幸好典獄長是他在高等巡警學堂的同學,差一點就讓刺客們得手了。

名偵探繼續審問:「民國六年,秦北洋和齊遠山逃亡上海,你們製造了公共租界虹口捕房慘案。」

「為了小木!自古以來,無數的盜墓賊想要打開白鹿原唐朝大墓,竊據唐朝小皇子的棺槨與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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