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地下世界 第九十章 古格城堡

昆崙山,神女峰,瑤池旁。

外面的人間已是深秋,而這裡是神仙的世界,沒有四季春秋,唯有花開花落的兩棵大樹。

秦北洋還未完全脫離危險,傷口能否癒合?是否會感染髮炎?有沒有傷到其他臟器?尚未可知。二十世紀初,醫學並不昌明,就算歐洲的大夫來處理這種手術,仍有大概率的死亡可能。近代戰爭中,死於野戰醫院的比例往往大過戰場。

卡佳埋葬了伊萬諾夫與偃師的人造人,找來更多篝火保持體溫,日日夜夜守在秦北洋身邊。天公作美,這三天沒下過雪。

他又夢見了白鹿原唐朝地宮下的小皇子,躺在棺槨里的終南郡王,十五歲的李隆麒。

終於,秦北洋悠悠醒轉,睜開沉重的眼皮,熬過了這道鬼門關。

白俄美人喜極而泣,給他灌了幾口瑤池的水,說不定西王母就是喝了這溫泉水才延年益壽。秦北洋受傷的腸子難以消化肉食和穀物,但樹上的蟠桃既能提供熱量,又不會有平常食物的油膩葷腥,靠這伊甸園的果實便能存活。

卡佳對他悉心照顧,既是看護婦,又像小情人,九色與幽神也為之感動。秦北洋不是不解風情,卻暗暗告誡自己,不可越過雷池一步,對這白俄美人務必發乎情而止乎禮。

十天後,秦北洋站了起來。

傷口已經結痂,癒合情況不錯。雖然肺里有癌細胞,但他的身體底子太好了,想來是工匠家族的基因,加上在唐朝地宮出生沾染的陰陽之氣,除了無法抵抗放射性,以至於如同禽獸般的強壯。

他和卡佳躲在神女峰谷底,靜養數日,依靠王母娘娘的蟠桃與瑤池水維生,就連汗血馬幽神也愛吃蟠桃。

白俄美人靠著他的肩頭,悠悠地說:「秦,我們還要出去嗎?如果一輩子,都躲在這個深谷里,從此衣食無憂,不是比天堂更快樂的日子嗎?」

「嗯……」秦北洋閉上眼睛,他不是沒見過天堂,只不過藏在地獄底下,支撐起三界的世界樹,「但我想出去,外面的世界需要我。」

「需要你做什麼?」

「做很多事呢!不但關於鎮墓獸,還關於許許多多人……」

「多少人?」

「四萬萬五千萬。」秦北洋剛說完,撲哧一聲笑了,「我是不是發燒說胡話?把自己當作什麼人了?真命天子還是蓋世英雄?不,我只是個中學都沒畢業的小工匠罷了。」

「那你願意跟我留下來嗎?」卡佳用冰涼的手指甲摩擦他的脖子,「就我們倆!還有你的九色和幽神,我們可以生一堆孩子,既是中國人,又是俄國人,一定會非常漂亮的。」

秦北洋盯著她碧藍的眼球,多麼誘人的計畫啊。從此再無煩惱,更無人間的兵連禍結,哪管他中華大地洪水滔天。找個昆崙山上的古墓鑽進去,還能抑制癌細胞續命,甚至能像西王母那樣,與天同壽,與地同春……

「不,今天就出去。」

他執拗地起身,準備汗血馬背上的鞍韉。卡佳知道無法說服他,便低頭道:「秦,你去哪兒,我也去哪兒。」

兩個人一同騎上馬背,秦北洋受傷乏力,由卡佳操控韁繩,小鎮墓獸九色在前頭探路。包袱里裹著十幾顆蟠桃,牛皮囊里裝滿瑤池泉水,此生恐怕再無機會享用。

沿著彎彎曲曲的深谷,又走了一天一夜,才回到荒蕪的高原地帶。克里雅山口已被昆崙山的雪崩掩埋,名副其實的「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只能從崑崙山脈南麓向西而去。經過羌塘無人區的鹹水湖邦達錯。

走了七天,才碰到第一個居民點——西藏日土宗。原來已進入荒涼的阿里高原。秦北洋接過韁繩駕馭幽神。卡佳則被高原反應折磨,整天頭暈乏力生不如死。

路過一座古城堡,殘垣斷壁矗在山坡上,激起秦北洋仿古探幽的興趣。登上古堡,時光再次凝固,停留在一千年前。古城地勢險要,下臨懸崖絕壁,上有宮殿、佛寺、塔剎。洞窟般的石室內,竟有鮮艷奪目的壁畫。塵土中的佛像,魔鬼,還有動物,琳琅滿目地貼在牆上,猶如一場盛大的水陸法會。多年以後,考古隊發掘了這片城堡,確認是古格王朝的遺址。

離開古堡,秦北洋又看到一處山洞,準備在此過夜,總好過風餐露宿幕天席地。剛一進去,便聞到刺鼻的腐臭味,卡佳尖叫著逃出來,跪在地上乾嘔。原來洞里堆滿黑漆漆的乾屍,一律沒有頭顱,有些手腳都被斬斷。屍體未經任何處理,因為氣候乾燥,天然成了木乃伊。秦北洋想得更遠——古代戰爭的武器簡陋,這已是屠殺的極限,而二十世紀的大屠殺,運用各種現代化的手段,將會比這恐怖一萬倍。

胸口又開始疼了。

瑤池的水,王母娘娘的蟠桃,只能抑制癌細胞卻不能殺滅。最有效的方法還是住進古墓。秦北洋蒙著口鼻,在惡臭熏天數百年的藏屍洞里睡了一宿。肺葉舒服太多,彷彿享受一場芬蘭浴。相比普通古墓,這藏屍洞也有幾百年歷史,死者們都被砍頭虐殺,其中又有許多老弱婦孺,數量成百上千,洞中的怨念甚囂塵上。

天蒙蒙亮,秦北洋換了身藏民的衣服,卸去渾身屍臭味兒,摸回卡佳身邊,彷彿啥事兒都沒發生過。憑藉這一夜的古墓充電,該死的癌細胞又能安生些日子了。

無人區大雪蒼茫,烏騅駒汗血馬飛奔猶如黑色閃電。

秦北洋已基本痊癒,也能吃葷腥之物了。他用十字弓捕獲一隻藏羚羊,烤火分而食之。

他注意觀察九色,小鎮墓獸時不時瞟向幽神。九色的智商絕不亞於人類,長時間跟人類相處,恐怕被傳染上人性的一部分弱點——嫉妒。

※※※

三年前,九色認準秦北洋為主人,從此天涯遠旅,生死不分離,經歷過多少危難時刻,分別的日子卻是屈指可數。秦北洋與歐陽安娜是聚少離多,跟九色卻恰恰相反。

兩個月前,伊塞克湖畔,汗血馬橫空出世,它是阿幽送給自己的禮物。秦北洋對這匹寶馬良駒疼愛有加,騎著它跨越雪山、沙漠與青藏高原。鎮墓獸九色看待汗血馬幽神,就像正室看待突如其來的小妾,哪有不吃醋的?

這天夜裡,秦北洋和卡佳住在山洞裡,但他多個心眼,半夜聽到九色出去的聲音,便悄悄跟在後頭。只見它長出雪白鹿角和青銅鱗甲,化身幼麒麟鎮墓獸,來到汗血馬幽神身邊。

秦北洋分外緊張,怕它會吐出琉璃火球,當場燒死汗血馬,或用鹿角戳破它的心臟?

自從九色在巴黎毒地森林起死回生,性情就變得陰森起來,加上大量吃過有毒化學物質,吞吃的鎮墓獸心臟靈石,差不多都有半打之多。殺死汗血馬,還不是易如反掌?

意料不到,九色居然用鱗甲蹭了蹭幽神的馬肚子,並用鹿角微鈍的那一面,摩擦汗血馬的鬃毛。它的眼神絲毫沒有惡意,反而像一隻求歡的小公馬。

秦北洋突然意識到,幽神是一匹母馬。

九色的肉身是一頭年幼的公獸,難道它開始逐漸性成熟了?九色非但沒有加害汗血馬,反而跟它打情罵俏。幽神的年紀不過一歲出頭,正是馬的青春少女時期。它有些害羞,嫌棄四不相的幼麒麟鎮墓獸外貌奇怪,對它不理不睬。或許也是女孩子常用的欲擒故縱手段,反而惹得九色分外猴急。

鎮墓獸與活著的獸,已絕種的上古神鹿與汗血馬……不敢想像雜交出來會是啥玩意兒。

哪怕棒打鴛鴦,秦北洋也必須阻止,咳嗽一聲。九色看到主人偷窺,自知害臊,灰溜溜地夾著尾巴回來了。

數日後,翻過一條寬闊的冰川,迎面而來一隊騎兵。

那伙人長相怪異,包著紅色大頭巾,面色黝黑,滿臉絡腮虯髯,雙目猶如銅鈴,身上倒是披紅挂彩的制服,背後是英國造的馬槍,胯下駿馬也頗為英武。

這不是上海公共租界的印度巡捕,被上海人稱為「紅頭阿三」的錫克人嗎?怎會出現在喜馬拉雅山區?

錫克人向秦北洋舉起槍,高聲喝出一連串印度英語。秦北洋恨自己只會日式英語,竟然完全聽不懂這印度英語。

眼看就要開槍了……

卡佳驚慌地卸下蒙面布,露出白俄女人的冰雪容顏,便讓對面的錫克人怔住了。他們都是英國主子背後狐假虎威的奴才,一旦看到白皮膚的歐洲面孔,立馬成了小貓小狗,畢恭畢敬地向卡佳行禮。

錫克人又說了一堆印度英語,秦北洋聽出「Kashmir」,應是地圖上的克什米爾,也是一塊戰略要地,日後在印巴分治中成了火藥桶,此為後話不提。

秦北洋愛看各種圖紙,在京都第三高等學校的圖書館,看過世界各國的所有地圖。

想不到,從昆崙山西行穿越阿里高原無人區,一不留神到了英屬印度帝國控制區,至少走了上千公里。這一帶應是拉達克,上世紀被克什米爾土邦吞併。

「I''m lost!」

秦北洋只得用日式英語回答,表達自己要護送這位英國夫人去中國探險。

錫克人似乎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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