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國學堂 第五章 北歸

北京,南苑兵工廠。

「我爹被抓走了?」

再次與父親擦肩而過的秦北洋,像頭煩躁不安的野獸

廠長怯生生地回答:「奉天省來的白俄僱傭軍抓走了他。」

「我要去奉天!」

秦北洋背著父親送給他的唐刀,牽著九色,就要跳上去關外的軍用列車,卻被齊遠山一把拽回來:「北洋!切勿衝動!裝甲列車早就走遠了,我們根本追不上的。」

「我爹和鎮墓獸,落在白俄人手裡,肯定不會有好事兒!」

秦北洋看著天上落下的雪花兒,才想起這次來北京的真正目的——唐朝小皇子的棺槨。

回到被洗劫一空的兵工廠,霍爾施泰因博士只找到一台報廢的金屬切削機床。如果還能修復,打開蒸汽機,它就能改變許多金屬的形狀,再也不用工匠們揮汗如雨的手工勞作。石匠鐵匠木匠們只能各自回家,下一輩人也不必來學習手藝,古時候陵墓里的鬼斧神工,將因這台機器的轟鳴而永久失傳。多麼可怕的機器啊!

「秦,你父親跟我說過——有時候,他真想偷偷埋下炸藥,點著引線,將這些機器送上天……」博士拉著秦北洋說起德語,「過去兩個月,我和老秦兩個,就在這些機器上改造鎮墓獸。我們打開十角七頭的外殼,發現裡面複雜的機關,甚至還有尚未腐爛的獸毛和獸骨。」

「安祿山原本是一頭野獸?」

秦北洋摸著自己背後的唐刀,不禁感受到一股野獸般的力量,又看著九色的琉璃色眼球。

「我給十角七頭安裝了內燃機,做了外掛的油箱,用鋼板加固成裝甲,以免中一顆子彈就會殉爆。七個獸頭裝上加特林機關槍,成為比坦克更厲害更靈活的殺人機器。我甚至想批量仿製金蟾鎮墓獸,折騰無數個晝夜卻無一成功。」

「不行的!博士,科學的方法只能改造和加工鎮墓獸,卻不能製造出真正的鎮墓獸。就像再偉大的戰士,也只能從女人肚子里生出來,而不能從機床上產生。因為,任何人都無法製造鎮墓獸的魂魄,必須要有一個真實存在過的墓主人。」

秦北洋想起了「制獸九宮」的第五宮「種魂」。

「你父親也是這麼說的。」

「還有,便是鎮墓獸的心臟,也是折損秦氏家族壽命的靈石。」

博士頻頻點頭說:「我親眼看到了,十角七頭鎮墓獸的胸腔內部,有一塊碩大的石頭,烏黑鋥亮不斷發出熱能。嘆為觀止!我問哪裡可以開採靈石?你父親說——靈石可遇而不可求,幾十年才能找到一塊,絕非想挖就能挖到。」

只有秦北洋明白,老爹並沒有說實話,因為他不想暴露太行山靈石的秘密。

來到兵工廠的宿舍,他發現了父親遺留的私人物品,甚至有在銀行儲蓄的憑單,老秦辛辛苦苦攢下來留給兒子的薪水。秦北洋一拳砸中牆壁,關節流滿鮮血。

南苑,位於京城正南方向,原為永定河故道,遼金時代是草木繁盛的水鄉澤國。元代是放飛海東青的皇家獵場,明清兩代則為南海子行宮。清朝在此檢閱八旗兵,圈養老虎與麋鹿,庚子年被八國聯軍獵殺殆盡。園內有座巍峨的歇山頂房子,有皇家宮殿之氣勢,原來是清朝的團河行宮。

是夜,王士珍將齊遠山與秦北洋都召入行宮,看著兩個少年說:「吳淞口一戰,你們一個在城頭保衛五色旗不倒,一個指揮人馬反敗為勝,都立下汗馬功勞,我要論功行賞!」

他送給齊遠山一支比利時製造的勃朗寧手槍,送給秦北洋一副德國進口的軍用望遠鏡。

齊遠山下跪謝過:「伯父,一支手槍,一副望遠鏡,您必有深意?」

「你是將門虎子,必是行軍打仗能手,手槍幫你在戰場上殺敵。」王士珍捋著鬍鬚,又看向秦北洋說,「你有操縱武器的才能,我發覺你北上途中,留心觀察山川形勢,心中必有一幅地圖,望遠鏡最配得上你。」

秦北洋有些心慌,沒想到內心的秘密被「北洋之龍」窺透,只能下跪感激不盡。

「你們可知道,今天凌晨,洗劫了南苑基地的人是誰?」

「不是土匪嗎?」

「沒錯,張作霖的奉天軍隊!但又是小徐的主意!兩天前,他們合夥兒在秦皇島劫去北洋政府從日本進口的兩萬七千支三八式步槍,這是要逼著我辭職啊!」

「那再打一仗!」

王士珍搖頭道:「遠山,第六師是你父親的老部隊。吳淞口一戰,雖殺敵一千,但也自傷八百。再跟關外開戰,豈不是要把直系的老本都賠光了?」

「伯父,我不明白,您貴為國務總理兼陸軍部長,加上馮大總統,怎能被這幫宵小欺凌?」

「皖系地盤廣大,縱橫捭闔,能動員十幾省督軍。袁世凱死後,北洋同室操戈,直皖相鬥,兩敗俱傷。奉系盤踞東三省膏腴之地,兼有日本人撐腰。皖直奉三系,雖比不得魏蜀吳三分天下,但也算割據一方。我這『北洋之龍』時日無多,就不再是國務總理了。」

齊遠山拍著勃朗寧手槍,眼眶有些發紅,這是王士珍下野前最後的囑託。

王士珍接著說:「甲午戰敗,從朝鮮回來的袁世凱,痛定思痛,在天津小站練兵,才有了『北洋三傑』,如今的北洋政府。難道我們不想打敗日本?我做夢都想一雪甲午前恥,乃至收復台灣。無奈中國衰敗,縱然最優秀的北洋軍人,放到歐洲戰場,頃刻間灰飛煙滅。」

「可若有鎮墓獸,亦未可知呢?」

重兵守衛的南苑行宮,總讓人想起燭影斧聲之類的傳說。

終於,說起了鎮墓獸。

「你有了秘密武器,洋人就不會有嗎?我們的敗壞不是武器,而是這裡!」王士珍指了指自己心口,「當年,袁大總統已擁有無限權利,不是皇帝,勝似皇帝。他竟冒天下之大不韙,除了身邊小人佞臣,難道不是心裡的皇帝夢作祟?姓袁的家天下,段祺瑞、馮國璋等北洋大佬,再無往上走的機會,便也暗拆牆腳。」

「南方的革命黨呢?」

「當年宋教仁遇刺,幕後真兇未明,他們舉旗叛亂在先。如今,孫文又搞什麼護法軍政府,跟桂系與滇系軍閥狼狽為奸,還向日本人借款輸誠,簡直是分裂中國,引狼入室的敗類!」

王士珍對革命黨的評價,跟秦北洋在上海聽到的截然相反。

「秦北洋,你願留在軍中,為我北洋直系效力嗎?」

「從軍?」

「好啊!」齊遠山拍拍他的肩膀,「跟我一樣,騎馬領兵,征戰四方,豈不威風快活?」

秦北洋卻想起祖祖輩輩的職業,此番來京要找的唐朝小皇子棺槨。當他看到父親被強迫上了戰場,鎮墓獸變成殺人武器,便對皖系、直系還有奉系一律厭惡至極。

「國務總理大人,小人天生是個工匠,無意穿上戎裝,更無打仗之才能。只在年幼無知時,想過成為海軍軍官。」

「哈哈!海軍?你不是福建人,就省了這份心吧!」

王士珍的意思是,民國海軍以閩係為主,沿襲自晚清的福建船政學堂,高級職務幾乎為閩人壟斷。北洋政府的歷屆海軍總長,如劉冠雄、薩鎮冰等海軍上將幾乎都是福州人。

堂堂的國務總理兼陸軍總長,對無名小卒已給足耐心:「告訴我答案——留還是走?」

齊遠山扯了扯秦北洋的袖子管:「快說留!」

「走。」

王士珍舉起手槍,對準秦北洋的眉心。

子彈藏在槍膛之中,距離秦北洋的頭蓋骨五厘米。

齊遠山一看不妙,立刻跪下求饒:「伯父,我這兄弟性情耿直,言語多有冒犯,請您多擔待!看在吳淞之戰所立的大功,懇請饒他一命!」

「留還是走?」

秦北洋無畏地看著槍口與「北洋之龍」,鎮定自若地回答一個字:「走。」

「秦北洋,你是南苑兵工廠首席機械師,前清皇家工匠秦海關之子。我重用你,因為乃父已為皖系小徐所用,虎父無犬子,你當為我們直系所用。」

「國務總理大人,小人不會讓鎮墓獸為軍閥而打仗的。」

王士珍的槍口晃動兩下,齊遠山閉上眼睛,只等待槍聲響起,血濺五步……

「我不是軍閥。軍人以勇武智謀取勝,而不依靠邪魔外道,我也不想用你的鎮墓獸為武器。人各有志,我王士珍絕不強人所難,你走吧。」

老英雄「北洋之龍」的槍口垂落,秦北洋單膝跪地道謝,轉身跑出陰森的團河行宮,德國造的望遠鏡,孤零零地留在桌上。

走在南苑荒野的雪夜,想著剛才被槍口頂著腦袋,秦北洋心有餘悸。轉念一想,王士珍這樣傳統的軍人,註定要在飛機、坦克與潛艇的時代洪流中被淘汰。

「北洋!」

身後傳來齊遠山的呼喊,他從南苑行宮追趕出來,頗有蕭何月下追韓信的味道。

秦北洋回頭微微一笑,扶著氣喘吁吁的兄弟說:「遠山,你回去吧,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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