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雪漫荒城 第四百八十章 注水榜單

蘇夜一接觸司馬道子,立刻大失所望。

她確實是偷襲在先,打得對方措手不及,並不值得誇耀。可是,她都踩上了馬車車頂,司馬道子才霍然驚覺,長身而起。他的反應速度、感知能力,僅比車旁護衛高出一籌,和她根本不是同一級別的。

等她衝進車廂,親眼看見他的忘言劍,失望之情又深了一層。

簡單地說,由於她出手太快,突如其來地現身馬車上方,司馬道子毫無還手之力,最多跟她拚死一搏,還搏不出一個所以然。他的劍法決不能說差,卻比不上任遙的御龍劍,若和燕飛的蝶戀花相比,差距只會更大。

這麼一個人物,便是九品榜上,排名第三的馳名高手。

此時她的想法是:與其說九品高手榜,不如說是南晉朝廷的公務員排名榜。她無緣領教謝玄的九韶定音劍、桓玄的斷玉寒,僅從司馬道子、江海流兩人的本事來看,這個榜單水分相當大。

難怪北方江湖和南方武林,都不太瞧得起九品高手,認為外九品才能代表南方漢人的武學素養。長久以來,九品高手榜被稱為自娛自樂,互相吹捧之作。同為榜單上的第三名,屠奉三的武功就要高出不少。如果他和司馬道子一對一地交手,司馬道子的輸面能達到九成以上。

司馬道子武功究竟如何,不在蘇夜的關心範圍之內。她只是覺得,既然三、四兩位高手均無驚人造詣,那麼排名第五的王國寶、排名第六的王式更不用說了。王國寶號稱是竺法慶的徒弟,但到了她手上,未必能走過十招。

這個事實讓她懷疑,所謂的挑戰九品高手,不太可能是玉佩發給她的任務,僅是她本人的錯誤猜想。就像現在,夜刀迫近司馬道子,壓得忘言劍抬不起頭,相差十分懸殊。縱然她乾淨利落地取勝,又有什麼意義?

她掠空而至,突襲這輛威嚴華麗的大馬車,簡直迅如鬼魅。直至刀劍首次相交,發出清脆鳴響,十名護衛終於發現情況不妙,紛紛大聲呵斥,靠近馬車,圍成一個密不透風的圈子。

可惜,他們動作太慢,圍住了馬車也是無用。車廂堅固厚實,嚴嚴實實地擋住了他們的視線,且面積有限,令他們無法及時沖入救援,只好在周圍打轉,不停伸長脖頸,試圖看清車內情況。

司馬道子既無心喊人來救,亦不知蘇夜正在貶低他的技術水平。前一秒,他打算在謝玄死後,徹底抹殺劉裕這個人;後一秒,他已經在為自家性命而奮鬥。

劍光劇盛,觸及夜刀刀鋒,就像碰到了銅牆鐵壁,先是一聲悲鳴,再無可奈何地向後彈開。劍身劇烈顫抖著,彷彿不堪重負,晃出無數閃爍銀光。劍氣渙散到無可凝聚的地步,別說鎖緊對手,連自保亦是不能。

司馬道子面色大變,連催真氣,只覺面前傳來沉重的壓力。這股壓力虛無縹緲,找不到源頭,也破解不了。他眼皮仍然刺痛不已,再三努力,仍看不清對方的招式與位置。

他此前懷疑這名刺客是孫恩,甫一交手,疑心登時煙消雲散,變為無足輕重的小事。來人是孫恩還是恩孫,他的命運均已註定。他打心裡拒絕相信,這竟是他活在世上的最後一天。

黑光有如怒潮,一重重地湧向他。他在濃黑的刀影里,依稀瞥見了一個非常矮小的人影。此人面容模糊,只露出一對閃亮的大眼睛。目光在閃,劍光也在閃,刀光更是鋪天蓋地,翻翻滾滾地席捲而來。他匆忙看了一眼,不及判斷是真是幻,那個人影便再次消失,與刀鋒合二為一。

刀劍相碰之聲不絕於耳,急促至極,一開始尚有間隔,後來間隔愈來愈短,連成一聲悠長尖銳的劍鳴。然後,劍鳴戛然而止。極為短暫的靜寂後,又出現最後一記錚然脆響,伴隨著司馬道子透出絕望的叱喝聲。

駕車家將總算反應過來,一把掀開車簾,恰見滿車都是奇異的黑色光芒,忘言劍正被人一刀挑往上空。

車頂已經破了個大洞。長劍穿出洞口,飛出馬車,在日光下翻騰旋轉。車外每一個人,都把這副畫面看得一清二楚,神情都是驚駭莫名。

司馬道子可以接受失敗,卻不能接受敗得這麼快,這麼慘。此時,他承受不住夜刀的刀勁,胸口如同壓了一塊大石,情不自禁地向後跌去,一下子坐回原處。長劍脫手之際,他的心彷彿沉入了深淵,還一刻不停,拚命繼續下沉。

他已躲無可躲,只要對方再補一刀,琅琊王就會成為一個死掉的琅琊王,朝局也會天翻地覆。他橫死車中的結局,對許多人都很有益處,恐怕是除了司馬氏和彌勒教之外,每個勢力都樂於見到的。

最糟糕的是,事已至此,他仍不知道殺死自己的兇手是誰,可能要做個黃泉路上的糊塗鬼。這令他絕望,亦令他憤懣不已。他雙眼緊盯前方,希望在刀鋒搠入自己胸口時,看清楚敵人的面貌。

然而,壓力忽然不見了。刀光來時如潮,去時也如潮,自顧自地退回相反方向,把等待死亡的他扔在沙灘上。一同消退的,還有那個持刀的人。

蘇夜收刀、轉身、躍回馬車上方,從容離去。這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沒有任何破綻。臨走之前,她認真地端詳一下他,眼裡流露出疑惑之意。

值此生死關頭,即使司馬道子猜一百次,也猜不到她是在用眼神說「你劍法真差」。他甚至無法斷言,自己到底看見她的眼睛沒有。他只能確定,對方身量確實很矮,提氣躍起之時,倏地一下便躥了出去。

事情發生得多快,結束得就有多快。

刀光退走,司馬道子立馬倉皇彈起,本來握劍的右手,亦情不自禁按住左邊胸口,同時深深吐出一口濁氣。這時候,車外再度陷入大亂。眾人試圖追擊那道黑光,卻無一人能夠跟上,又挂念著琅琊王的安危,不敢隨意離開。

敵人如此厲害,琅琊王必然凶多吉少。起初的驚訝過後,所有情緒都被慌張取代。腦子轉得快的人,已準備目睹司馬道子血濺當場的慘狀。

因此,司馬道子長吁出聲,緩緩步出車廂時,這種恐慌馬上變為驚喜。與此同時,琅琊王府所在的方向,掠來了一道速度驚人的身影。

這人正是匆忙趕來的陳公公。

從蘇夜衝進馬車,到她挑飛忘言劍後離開,時間十分有限。陳公公耳聰目明,一聽府外異聲,趕緊出府查看情況。

他全力展開身法,沿著街道兩旁的屋頂狂奔疾掠,依舊是棋差一步。他到場的時候,蘇夜早已無影無蹤,僅剩忘言劍孤零零的一把劍,躺在馬車附近的地面上,無聲地告訴他們,剛才發生的刺殺並非一場噩夢。

司馬道子看似平靜,其實驚魂未定。他望向陳公公,再吁一口氣,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沉聲道:「本王無事。」

陳公公雙目閃動,並不多說,只問道:「那麼,王爺打道回府再說如何?」

即便他不提這個建議,司馬道子也得打道回府。以他在建康的權勢地位,出門期間忽然遇刺,給人的震撼不下於司馬曜遭人刺殺。而且,他必須弄清楚下手那人的身份,才能安心。不然從今往後,每當他坐在馬車裡,便會想起今日的劫後餘生。

但他腦筋有些麻木不仁,心思也比平時遲鈍。他點了點頭,卻忽地扭頭看著遠處,皺眉道:「那人到底是誰呢?」

這句話既像喃喃自語,也像在諮詢陳公公。陳公公不動聲色,淡然道:「自然是王爺的敵人。」

這無疑是句廢話,卻無比正確。司馬道子大權在握,敵人更是不計其數。但凡某個人心思活泛,想要入主中原,都會把他和司馬曜當成最終目標。幸好這些人當中,武功這麼高的,一隻手便可以數出來。

可是,陳公公並不知道,蘇夜為了堅定竺法慶南下之心,在最終關頭收手不殺,使整件事披上了撲朔迷離的面紗。司馬道子冷哼一聲,接過護衛送來的長劍,插回鞘中,搖頭道:「那他為何突然停手?」

陳公公白眉緊皺,問道:「那人武功很高?」

司馬道子答道:「高到神乎其技。你我聯手,照樣不是他的對手。」

陳公公眉頭皺得更緊,又問:「是他主動停手?」

司馬道子似是忘記了身在何方,居然當著眾多護衛的面,坦然承認道:「當然。」

陳公公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再結合司馬道子的說法,心下已有幾分明白。假如司馬道子形容無誤,那麼這名刺客的武功,至少也是魔門聖君的級數。這等人物屈指可數,而且在即將成功時,突然收手離開,愈發令人大惑不解。

他思索半晌,依舊是那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搖搖頭道:「我也想不出答案。也許他發現,留著王爺,比殺死王爺更有價值。」

司馬道子並不滿意這個答案,卻想不出更好的。他往前走了幾步,喟然嘆道:「幸好武功越高,可疑人物就越少。」

陳公公平靜地道:「無論如何,王爺應當先回王府。從明天起,我會陪王爺一起出行,看看這人會不會再次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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