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一見桃華 第三百四十二章 苦海無邊

情況正如蘇夜偷聽到的那樣。

顏鶴髮垂釣天泉湖,身處任氏兄弟的監視範圍,於蘇夢枕失蹤當夜,同時宣告失蹤。眾多不懷好意的目光,落在與他交情匪淺的朱小腰身上。

只要她活著,只要他活著,他們想,只要朱小腰活著,就是控制顏鶴髮的最佳人質。

她人在象鼻塔,並未涉入天泉湖之事,很有可能受到顏鶴髮保護,被事先隔離開來,對內情一無所知。她的價值因而減少,卻不致消失殆盡。世人皆知,她是他的得意愛徒,兼紅顏知己。她是誰的階下囚,他就得忌憚誰的命令。

因此,唐寶牛等人回京不久,在一場突如其來的襲擊里,失去了她。

他們不認識出手之人,只牢牢記住他們的形容。那是個精通佛家指法,應當出身於禪宗的頭陀。他眼睛略嫌小,嘴唇略嫌厚,缺乏顯眼特徵,不用任何佛門兵器,年紀或許老了些,可世間年紀老邁的出家人,豈非多不勝數?

他一馬當先,充當頭領,另有四人結伴同行。一人用鑽,一人用槍,一人用杵,一人用槍,均身強力壯,相貌堂堂。

那時候,這名頭陀連用三種不同指力,種種精妙絕倫,本應是正大光明的外家功夫,卻被他用出截然相反的味道。他們實力不如他,又是狹路相逢,倉促生變,未能成為獲勝的勇者,眼睜睜瞧著他帶走朱小腰。

他臨走前,居然很有風度地笑了笑,遠遠一甩手,將一張紙擲給唐寶牛。紙上寫著沒頭沒尾的八個大字,讓人摸不著頭腦。

眾人驚怒交加,輪流傳看這張紙,商討良久,始終不得要領,才打起找諸葛神侯的主意。在他們看來,對方留了書信,一定有留信的原因,既然沒有詳細解說,就不能怪他們另尋外援。

他們再一次商量此事時,蘇夜找上門,攀到八角木樓樓頂,驚走樓頂的烏鴉,耐心聽完對話,隨即一步邁下,展現不容置疑的強硬態度。

唐寶牛死馬當活馬醫,把紙貼到她眼皮底下。紙上那八個大字,至此總算有了意義。

它自然是針對蘇夜而來,作為她殺死梁何等人的報復。但寫字人不知道的是,這場報復完全找錯了對象。今天是蘇夜首次見到這個時空的唐寶牛,亦是首次聽說朱小腰的消息。這就像用花枯發威脅方應看,風馬牛不相及。

但知道不知道,有什麼區別?他們不會信,亦不會管。無論如何,朱小腰總是個很有用的人質。

八個字跳入眼帘,一瞬間,蘇夜雙眸很難得地張大,唇邊浮現一絲笑意。笑意如此清淺,未能牽動她兩頰的笑渦。這是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既源於字紙本身,也來自寫字的人。

等雙方在樓內坐定,字紙已被她拿著。那抹笑容消失了,現實的煩惱依然存在。

她用趙佶獨特的「瘦金書」,留下威嚇字條,是帶著孩子氣的一派天真。對方則沒有閒情逸緻,字寫得很好,卻不作偽飾,坦白到令人敬佩。

她坐在斗室一邊,其他人擠另一邊。好幾雙眼睛盯著她,她視若無睹,輕輕拈起這張紙,把它頂在指尖,看它陀螺般旋轉著,這才慢吞吞說道:「你們不認識下手的敵人,老夫反而認得。」

方恨少立即捧場道:「是誰!」

蘇夜悠然笑道:「此前我收到消息,龍八太爺手下的三征奉命前往甜山,不幸三去其二,僅司空殘廢一人回來。這乃是一大打擊……」

唐寶牛原先有點兒怕她,現在忽然不怕了,急切地問:「究竟是誰?」

蘇夜道:「如果三征完好無損,說不定也會加入這樁行動……你們還沒聽明白嗎?三征四棋,用杵用槍的四個人就是四棋。」

唐寶牛濃黑的眉霍然跳動,趕緊追問:「頭陀呢?」

「京城六大高手之一,『多指橫刀七發』中的多指頭陀。」

她語氣平和自若,到了話尾,忽然流露陰森森的意味。只是,沒有人計較這層意味。他們全部恍然大悟,一個接一個憤憤不平,又一個接一個冷靜下來,回味多指頭陀代表的意義。

四棋深涉其中,證明這事由龍八太爺主持。而龍八太爺在的地方,往往晃動著太師府的陰影。這絕非出人意表的答案,卻不會令人高興。

此外,多指頭陀長年銷聲匿跡,如今回歸江湖,甫一出手,竟以象鼻塔成員為目標,不得不說他們運氣壞到極點。

唐寶牛絲毫不在意運氣,只在意朱小腰。他不僅勃然大怒,而且怒氣勃發,如果蓄了鬍鬚,恐怕鬍子也會根根挺立。

他說:「人肯定是在八爺庄。」

蘇夜點一點頭,「嗯。」

這聲嗯又短又輕,像是從鼻子里哼出來的,引起方恨少的不滿。他忘了她與唐寶牛差別多麼大,發揮無事也要找事的天性,不屑一顧地道:「你怎麼知道?」

蘇夜冷笑幾聲,坦承道:「我不知道,不過,我真的不希望她被帶到太師府。我得做許多雜事,不想提前鬧出驚天動地的大場面。」

她信任唐寶牛,但不了解餘下的三個人。唐寶牛的武功、性格、出身都是明擺著的,也許頭腦不甚機智,卻值得她信任。至於方、何、蔡,她不必向他們多說,更無需多說。

縱使如此,她話語中透出的寒意仍顯而易見。話音宛如鐘聲,在每個人心上回蕩,逼他們去細想她的意思。

她好像變相承認,只要朱小腰被囚禁的地方不是太師府,她就有把握救她出來?大場面指的又是什麼,為何能在八爺庄鬧,不能在太師府?

他們稍微想一想,難免半信半疑,熱血沸騰,恨不得趕緊問個清楚。

這個時候,蘇夜忽然想起一個無關的問題,隨口問道:「溫柔溫姑娘在哪裡?我想見她一面。」

她不問則已,一問之下,唐寶牛忽地微露惱意,注目方恨少。方恨少顯然不接受他的指控,轉頭去看何擇鍾。何擇鍾似覺為難,稍稍一頓,人命地答道:「溫姑娘吃完午飯,非要去見白愁飛。我攔不住,只得任她去了。」

問題簡單,答案更簡單,絕對不可能招惹麻煩。他自認倒霉,答得倒是底氣十足,但剛剛答完,心裡驀地一陣寒顫。他感覺,這間屋子裡面,有樣東西變了。

一股比嘈雜更可怕的寂靜,以黑衣人為圓心,往四面八方瀰漫。四人不約而同收聲,一齊挺直了身體,在椅子上正襟危坐。

率先打破沉默的人,竟是方恨少。

「是這樣,她喜歡白愁飛,所以去看看他,有什麼了不起,」他理直氣壯地說,「有什麼不可以?何況,她見誰不見誰,你管得著嗎?」

他也不懂,自己怎麼突然溜出這樣幾句話。反正他就是有種直覺,感覺對方正因溫柔的舉動而生氣。溫柔是他的結義妹子,也是他的知交好友,他務必要維護她,儘管維護的可能不盡如人意。

蘇夜嗤笑道:「我是管不著,我也不想管。」

她不待他們回答,馬上又說:「溫姑娘的確與我無關,朱姑娘的事,我卻管定了。你們不要輕舉妄動,不要無謂擔心。多指頭陀的目標是我,或者還有顏峒主,同諸位實在沒有多大關聯。」

他們剛以為她狂妄自大,便聽她輕描淡寫,解釋「苦海無邊」後真正的緣由。一言以蔽之,對方面對這名神出鬼沒的黑衣人,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遂化被動為主動,先把人質弄到手裡,也不顧人質是否頂用。

唐寶牛皺眉想了想,擠出一句話,「真正的目標是你?」

「對。」

「為了找你們,才襲擊朱姑娘?」

「對。」

他的第三句說話,把他所有想法連接在一起,沒了那股擠牙膏一樣的零落感。他意外沉穩地說:「但我們根本不認識你,從來沒見過你。直到現在,我們仍不知你是誰。而且……我們也不清楚蘇夢枕的下落。」

蘇夜笑了,「有些時候,你沒必要知道太多。」

唐寶牛固執的像一頭牛,「有必要。我要是死了,死前一定得作個明白鬼,不能白白犧牲。」

蘇夜笑道:「你能不能,同樣與我無關。我給諸位唯一一個告誡——請你們相信我,乖乖在家靜等消息,不想犧牲的話,別做容易犧牲的舉動。」

唐寶牛沉聲道:「蘇樓主還活著?」

蘇夜道:「當然。」

唐寶牛道:「你是誰?」

蘇夜微笑道:「即便我說了,你們也毫無印象。你們稱我為『那個黑衣老頭』,已經足夠好。」

第二次刻骨靜默,排山倒海地湧來。唐寶牛悶哼了一聲,然後消沉下去,似乎在斟酌她的可信程度。方恨少也沉靜多了,重新拿起摺扇,吹吹扇上塵土,邊搖邊問:「你是不是黑光上人?」

蘇夜以刀背拍中他肩頭,他看不見刀的本體,只瞥到一抹墨黑刀光。這使他產生聯想,聯想到傳言甚多的黑光上人詹別野。此黑光非彼黑光,但他出於好奇,還是問了。

蘇夜微微一愣,倏地冷笑出聲,陰森森地反問道:「倘若黑光上人死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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