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寒山 第二百八十三章 倒霉的劉先生

花府附近,長著一片茂密的冬棗林。穿過這片林子,走上青石板路,沿大路走上一會兒,花府宅子就會歷歷在目。

蘇夜真希望自己多心了,希望毒酒只是意外。可是,她江湖鬥爭經驗豐富的驚人,知道這只是美好願望,現實通常會往最糟糕的結果發展。

尤其最近,蔡黨致力於拉攏江湖下層門派。十大奇派當中,已有多個投靠相府。他們自願卑躬屈膝,其他人就顯得尤為不識時務。

發夢二黨與金風細雨樓關係頗近,不買別人的帳。如果說,蔡京對付蘇夢枕的計畫失敗,就看中了這些旁支羽翼,試圖從他們這邊下手,她是不會奇怪的。

她當機立斷,立即離開風雨樓,帶上花晴洲、溫柔兩人,匆匆趕往花府。花晴洲說過,要到正午時分,府中才會開宴。現在發黨那些成名了、沒成名的徒弟,發黨的幾位護法,應當已經在花府聚集,幫忙打打下手,或是陪花枯發說話。

蘇夜一出冬棗林,便看到遠處的深宅大院。花家亦擁有京城裡常見的宅院,前門後院一個不少,外觀很是氣派。這座宅院十分正常,並沒有任何異狀,讓她鬆了口氣。

然而,她沿著青石路,逐漸靠近花府時,耳朵忽地微微一動,聽到了遠方傳來的打鬥聲。

她先聽見宅子里的聲音,然後才是兵器交擊、拳腳破風。這說明宅中平安寧靜,但後門處有人交手。這些人在花枯發的住處動手,本就大違常理,何況今日是花府擺宴的日子。就算他們不是敵人,也絕對不像朋友。

蘇夜再走不到五十米,就可敲開宅子大門,進去一探究竟。但她想了一想,倏然轉身,轉向旁邊一條小巷。從這條小巷拐過去,他們能夠直達花府後門的巷子,看清動手之人。

她這一路奔行不快,所以其他兩人還跟得上。他們兀自滿頭霧水,見她忽然改變方向,連忙加快腳步,跟在她身後,一個接一個地問怎麼回事。

蘇夜不及回答,短促地道:「等你們看到,自然會明白。」

花府說大不算大,說小也不小。幸好三人均懂得輕功,幾個起落,已經過了一半路程,再幾個起落,人已衝進那條暗巷的巷口。花府後門處的情景,頓時被他們一覽無遺。

她早知這裡有人,有五六人之多,卻不知道自己認識其中三個。

花枯發的弟子,「三十六著,七十二手」趙天容,正在與花枯發的大弟子,「擲海神叉」張順泰激戰。他臉色猙獰,滿頭青筋都爆了出來,卻因為功夫不如大師兄,被逼的氣喘吁吁,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蘇夜現身巷口,一眼掃去,只見張順泰手中鐵叉狂舞,覷准破綻,一叉砸在趙天容頭上。這一叉之力重逾百斤,悶響過後,趙天容血流滿面,身子搖晃了幾下,口中發出含糊聲音,慢慢撲倒在地。

她認識的第三人,竟是風派掌門劉全我。他和兩個陌生人一起,袖、棍、刀三種兵器此起彼伏,對付一個使用大刀的漢子。

那把大刀銀光雪亮,威勢十足,可惜刀刃上崩了幾個缺口,總覺得有些缺憾。刀鋒揮出,刀光燦爛如雪,刀刀狠辣絕倫,充滿了風雷似的凌厲與威猛。劉全我本身武功造詣不低,身邊兩人與他在伯仲之間。三人聯手對敵,仍是難以拿下這名刀客。

蘇夜看第一眼,覺得這人刀法不錯,看第二眼,覺得劉全我的敵人,必定是自己的非敵人。不管這刀客身份如何,她都不可能偏幫劉全我。

她第三眼望去時,恰見張順泰一不做二不休,挺起那柄鐵叉,一叉刺向趙天容喉嚨,似是要把他當場殺死。花晴洲雖慢了一步,依然看到了暗巷中的對戰,發覺大師兄正要殺四師兄,忍不住叫道:「等等!」

叫聲響起,一道青光自蘇夜袖中射出。她把青羅刀當作暗器,以內家真氣激發,驀地飛射而出,宛如半空划過的一道流麗青虹。

青虹逝去,虹尾激射在張順泰的神叉上。他雙臂重重一震,虎口出現爆裂開來的感覺,不由撒手跳開。神叉跌落在地,青羅刀去勢未絕,直飛向前,錚的一聲輕響,釘入小巷石牆,離他距離不足三尺。

這一刀氣勢寒烈,壓過了如同雪光的刀光。張順泰驚魂未定,望向巷口,才發現突兀出現的三個人,臉色立時蒼白如死。此時,劉全我亦向這邊瞥了一眼,臉色同樣遽然變幻,變的青里透黃,十分不安。

事情已經毫無疑問——他和他的同黨出門做壞事,又被蘇夜撞個正著。

上一次他們處境尚好,身處人來人往的大街。他不敢得罪蘇夜,可以轉身就走。這一次,巷子一頭是死路,一頭被來人堵上,身前趙天容生死不知,身後則是花府的後門,當真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蘇夜心知情況複雜,不問正主只憑聰明,絕對無法猜出這裡發生了什麼。她一側頭,問道:「你認識那用大刀的刀客嗎?」

花晴洲道:「那是我另外一位師兄,『破山刀客』銀盛雪,爹爹常誇他武功練的不錯。不過,我不認識那三個,那不是爹爹的弟子,也不是我們家裡的人。」

蘇夜微微一笑,陡然提聲喝道:「都給我停手!」

張順泰已經停手,這時僅僅顫抖了一下,未曾有別的舉動。交手四人真氣流動極快,受到的影響遠遠勝過他。喝聲入耳,就像一聲驚雷在耳內炸開,說不上響亮,卻聽的人人腦中嗡的一聲。

劉全我袖子鼓脹起來,如一把剛柔並濟的刀。蘇夜一喝之下,刀身猶如麵條,不受控制地發軟,勁力順著衣褶散開,馬上變回了一條軟趴趴的衣袖。

他滿臉都是不忿之情,卻只能停下,在高手面前低頭。身邊同伴本就心驚膽戰,見他收手,也跟著收回兵器,愣愣盯著正在走近的蘇夜。

除了趙天容,剩下五個人全部不會演戲,演技差的驚人。以劉全我為首,三人眼睛裡,正流露著不安、驚愕與失望,還屢屢瞥向張順泰,似是對他極為不滿。

張順泰遭蘇夜打落鐵叉,便像失去了鬥志,雖抬起頭,看著前方,卻不停躲避那三人的目光,有種不堪重負的感覺。

「破山刀客」銀盛雪的雙眼,則噴出無形怒火。敵人停手,他就停手,剛停手,立刻回頭沖著張順泰,厲聲道:「張師兄,你為什麼要殺趙師兄?今天是師父宴客的日子,你想做什麼?」

蘇夜狀似無意,唇邊還帶著笑意,緩步走近趙天容,伸手探他脈息。

張順泰身為發黨大弟子,武功練的也就是那個樣子,最多算是普通好手,連一流都稱不上。他一叉擊中趙天容,打裂後者顱骨,但打裂並非打碎,離死亡尚有一段距離。趙天容外表奄奄一息,只要及時加以救治,兩三天時間便可好轉。

發夢二黨乃是市井好漢首領,平時人脈深廣,擁有不少手段和路子,在京城頗具影響力。遺憾的是,這兩黨中缺乏絕頂高手。劉全我那等貨色,亦可與花枯發愛徒戰的不分上下。

花晴洲到場之後,整個人再次呆住。他送毒酒給蘇夜,已是深重打擊,趕回家發現同門相殘,一向老實木訥的大師兄,正在對四師兄痛下殺手,當即受到雙重連擊,驚的他心緒紛亂,不知該怎樣處理。

他尚且如此,溫柔更是茫然不知所措。她只認識劉全我,把劉全我劃為壞蛋,和劉全我對敵的人劃為好人。除此之外,她根本想不出這場混亂所為何因,又將如何收場。

蘇夜半蹲於地,一邊救治趙天容,防止傷勢惡化,一邊頭也不回,笑問道:「劉掌門,你身邊兩位朋友是誰?」

劉全我面色鐵青,並不想回答她的問題。他再清楚不過,今日蘇夜趕到現場,傅宗書的計畫化為泡影,即使自己平安回去,也會在這位權相心中,烙下「不堪大用」的印象。若非蘇夜拿走那盒金珠,風派上下損失嚴重,他怎會在依附蔡京時,偷偷為傅宗書辦事?

兩次好事均被她壞去,劉全我深深恨她,卻不敢將恨意訴諸於口。他只愣了一瞬,便聽蘇夜冷冷道:「劉掌門,我對你這麼客氣,是因為不願高聲大氣地說話。你不回答,今天就別想走。我悄悄殺了你們,把屍體用化屍水化掉,難道誰還會給你們報仇不成?」

她語氣冰冷平淡,彷彿沒把這事放在心上,聽的劉全我心生忐忑。幸好,自報家門並非難事。他身邊兩人在這一刻,表現出價值不高的義氣。

用棍的中年人陰著臉,冷冷道:「我是王創魁。」

蘇夜笑道:「『鏢局王』王創魁?在下久仰大名,佩服佩服,另一位呢?」

那個用單刀的年紀稍輕,應在青年與中年之間,森然道:「俺是張步雷,『武狀元』張步雷。」

眼見事情要完蛋,他居然還有心思和王創魁競爭,生怕旁人不知他名號,也是不容易。蘇夜唇邊笑意愈深,見趙天容呼吸趨於平穩,隨即起身,示意花晴洲過來照顧這個師兄,口中笑道:「如今我知道自己在和誰說話,說起話來,就容易的多了。」

劉全我自始而終瞥著巷尾高牆,想著越牆而過的可能。蘇夜起身,可能性登時大為減少。他只得硬起頭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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