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滄海月明 第二百一十三章 掀桌後的大戰

趙德言面不改色,瞬間鬆開右手,急速欺近蘇夜前方。

右邊菱槍不再被他握在手裡,卻像有著生命,自動自發地向後收縮,退回到他寬大的衣袖中。菱槍末端方才入袖,他右手已是五指箕張,似爪非爪,似掌非掌,迎面拍向蘇夜面門,渾然不管從旁邊逼來的夜刀。

這正是歸魂十八爪的起手式,「朱雀拒屍」。此招快慢不定,拙中見巧,看似平平無奇地一抓,卻在臨近敵人時,陡然變為凌厲懾人的驚人絕招。不管敵人如何反應,他都可用十八爪的後著變化應對。

這一爪凝結著他畢生之力,凌空抓下後,空氣急劇壓縮成一團,形成無質圓球。氣團就這樣迎向蘇夜正臉,並在她臉前轟然爆開。

勁風狂掃而出,掃過地上未曾熄滅的紅燭。燭火本就奄奄一息,被風掃過,立刻完全熄滅。兩人身畔數丈之地,已沒有一根亮著的蠟燭,如同招式吸收了光線,讓那個地方突然暗了下來。由於二樓欄杆處掛著燈籠,屏風外側也有燈光,大堂並非漆黑一片,只是比之前昏暗了很多。

趙德言全身功力都凝在右手上,留在外面的菱槍登時軟垂,又被刀鋒掃開。

蘇夜顧不得這條鏈槍,在他一爪抓下時,收刀連消帶打,以免刺中他一刀,自己也落得個滿臉開花的窘境。

刀勢凌空拔起,峻拔如險峰,是她防守時常用的卦象。然則邪帝元精未曾完全融為一體,致使刀氣里還帶著陰寒之意,給人以邪惡無情的感覺,與平時大相徑庭。趙德言隔著半尺,虛抓夜刀刀鋒,活像空手抓上了刀刃。

那感覺絕對不算美妙。無論他右手怎樣變化,都難以控制這柄漆黑短刀,反而被對方真氣借勢猛衝,險些步上菱槍後塵,被她一擊震開。

兩人交手之際,腳下仍在不停移動,用玄奇奧妙的步法,在有限空間中不斷改換方位,尋找對手破綻。所過之處,地面雜物無法保持靜止,紛紛向外移動,就像被無形的手挪動了。

一招未盡,左菱槍也於眨眼間收回。趙德言徹底拋棄兵器,改用本門絕技。他雙手同時抬起,從起手式變成第一式「玄武悲泣」。由於玄武為水象,不過一呼一吸,這雙手爪就帶上了瀑布飛落而下,湍流激流鳴響的意態,凌厲之餘,滿是天然意象,竟與先天功頗為相似。

直到這個時候,蘇夜才有機會正式領教歸魂十八爪。一時間,她難以摸清這套奇功的真諦,只好見招拆招。但她心中明白,趙德言能坐穩國師的位子,有一半是靠著武學修為。單看玄武悲泣之招,就知道趙德言在其中下的苦功,以及他招意相合的宗師境界。

如果他只用真氣模擬天地間的變化,那還沒什麼奇怪,畢竟每位宗師都有此經驗。但他雙手分成兩種勢道,左手緩而右手急,一如靜水深流,一如飛瀑流泉。兩者毫不相干,又隱約有著聯繫,令人手忙腳亂,不知該先擋哪一招。

十八爪的變幻莫測,就從這一招開始,一直推演到最為凌厲的「青龍嫉主」。到最後一招時,招式力量驚天動地,如同從水中直升蒼穹的無形巨龍,強勁到無法抵禦的地步。如果對手退的不夠快,將被這一式擊的四分五裂。就連祝玉妍應對此招時,也不敢肆無忌憚地正面接下。

然而,趙德言僅僅變到第八式,就覺得夜刀正在發生變化。從表面上看,刀光仍然矯然飄逸,帶出曲線般的黑光,自四面八方湧向他。但刀上力道,還有刀勢給人精神帶來的感覺,都與之前截然不同。

蘇夜就像故意和他作對,特意根據玄武悲泣的特質,由土象轉為水象。到了此時,她已不留痕迹地切進爪風之間。刀勢雖然精妙細膩,卻一刻比一刻沉重。勁氣冰寒透骨,組成一個無底深潭,任趙德言竭力猛攻,仍難以在潭水中攪起驚天風浪。

更多時候,刀爪一碰,就像被人擲入潭水的一枚石子,輕響一聲便沉了下去。

趙德言縱橫西域若許年,從未見過這種奇景。他神情極為嚴肅,意識到碰上生平僅見的強敵,卻已脫身不得。當他手上變到第九式時,深潭驀地轉動起來,與天魔氣場十分相似,依靠真氣向下方流動,形成一個碩大無匹、深不見底的巨大漩渦。

只不過,天魔場將對手往自己身邊硬扯,這道氣漩卻只是氣漩,試圖將他捲入漩渦中心,迎來沒頂之災。趙德言不知自己深陷漩渦之後,要花多少力氣才能衝出去,卻絕對不想親身試一試。

同時,蘇夜也像是故意向他炫技,儘力控制刀勁,向下旋轉的只有刀鋒正中的一小塊區域。夜刀划過其他地方時,仍然輕盈流動,如若一道活水。水流與水流相連,變為滔滔長江。別人覺得江水湍急,其實只是因為洶湧澎湃的波濤,而任何驚濤駭浪,都由水組成。

這正是趙德言的感覺。

氣漩成形,令他終於霍然驚覺,發現短短一段時間,自己竟已深陷冰冷江水之中。這感覺一半來自森寒刀氣,一半來自蘇夜的精神壓迫。不管兩者孰重孰輕,他都已在無意識時陷入險境。

儘管處境堪憂,趙德言亦不驚不懼,反而進一步加強攻勢。他本以為,自己有機會用完歸魂十八爪,看到對方在絕招下舉步維艱。但事到臨頭,他才發現兩者地位顛倒。

蘇夜仗著舍利元精之助,實力比過去更進一層。刀氣中帶著陰氣,更是混淆了他的感官,使他總覺得自己在和同門交手。

身影迅如星火地交錯起落。趙德言一步未退,於險中求勝,迎合蘇夜意願,朝著氣漩方向踏出一步。至此為止,夜刀正連續穿插於他雙手之間,幾次險些刺中他臂上肌膚,待他向前移動,更是一寸短一寸險,變招愈來愈快。

但趙德言冒險前行,好歹物有所值。片刻過去,他找准了刀勢巔峰之後,突然衰落的一刻,雙手齊齊收回胸口。

到了這種時候,他依然氣定神閑,收回的雙手向內一攏,作出盡蓄全身功力的姿勢,隨即纏卷而出。

兩人動手時間不長,卻已隱約分出高下。「青龍嫉主」招出過後,若不能憑龐然巨力迫退蘇夜,扭轉局勢,就會成為趙德言一敗塗地的開端,因為他自身氣勢同樣提升至極點,難以為繼,只有衰落一途。

他當然不是沒有敗過,時至今日,他仍無信心作畢玄的對手。因此他確實很好奇,除畢玄之外,別人還有什麼方法克制他最為厲害的一招。

澎湃巨力以排山倒海的架勢,從他依舊合攏的雙手上席捲而出,隱現飛龍在天的恐怖氣勢,又像一場憑空而生的小型龍捲風,讓人覺得自己身在其中的話,一定會無法抵抗,被巨力卷上天空,再重重摔落。

此招厲害之處,倒不在於凌厲無匹的力量,而在到這個時候,趙德言手爪仍在移動變幻,做出精細操控,讓巨力無所不在,籠罩著他所指向的空間。無論蘇夜怎樣變招,只要她不能拋下一切,抽身飛退,就難免被這股力道當面撞擊。

這還不是趙德言最終的後手。他以宗主之尊,國師之貴,貿然趕赴一個勝敗未知的約定,必然已經做好了完全準備。青龍嫉主出現,其實也是他和他人約定的信號,即他無力取勝或平手,必須要人幫忙。

蘇夜丹田中,真元形狀在不停發生改變。趙德言無時無刻不在操縱體內真氣,她也一樣。

她必須忘記自己身處何方,面對何人,甚至這一招何等狂猛激烈。她若不能看透敵人勁氣的來龍去脈,卻選擇正面硬接,那麼即便擊退趙德言,也得付出自身受傷的慘重代價。

當然,她可以採用祝玉妍的應對方式,飄然後退,避開撲面勁風,再伺機反擊。但她動手以來,心境澄明安定,已預料到接下來要出現的變故。她一定要藉此機會,徹底讓趙德言受傷認輸,否則今天會白跑一趟。

趙德言雙眼猛地睜大,一改過去眯縫在一起的模樣。他給人的印象並未因此改變,卻由目光流露出驚愕之意,彷彿當年看到炎陽奇功出手。

巨力如他所想,轟擊在漩渦正中,不負所望地發出巨響,擊散不住流動的氣漩。可是,氣漩並未如他所願,化作片片柳葉般的零碎氣勁,消散於鋪天蓋地的勁風之中。粉碎了的氣勁竟被夜刀吸引,紛紛向刀身迴流過去,最後就像一堆具有粘性的東西,爭先恐後地粘在刀上。

這變化快到極點,使得趙德言只能勉強弄明白髮生了什麼。在他明白的下一秒,夜刀形態似乎產生了極大改變,也讓他意識到,自己精神已然受到對方影響。

他曾嘗過天魔音的厲害,但刀出無聲,刀鋒帶來的幻覺居然更加真實。在這個時候,他無法辨清心志何時發生動搖,回想起來,應該就是在看到夜刀之時,感受到那股沛然莫能御的壓力。

乾坤兩卦為八卦之本,為陰陽之力作用後,率先出現的卦象。它們相輔相成,無法被她單獨推演出來。倘若悟性不夠,真元不夠充沛,對天地萬物的體驗不夠詳細真實,那麼修鍊者在靜室中閉關到地老天荒,也難以練到最後一步。

蘇夜不知花了多少力氣,才在吸收舍利元精後,盲人摸象似的,暫時摸到了這兩卦的大概模樣。諷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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