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細雨 第一百四十三章 毒手藥王

他說話時,眼中仍帶著笑意。蘇夜察覺了這笑意,所以愈發不安。但她歷經風霜,臉皮鍛煉的比城牆還厚,絕不會因為一點點不安,就放棄決定要做的事情。

更何況,她亦是被強迫行事,而非自主決定。從這一點看,她還是半個受害者呢。

她咳了一聲,淡淡道:「我得再次離開三個月,準確地說,九十天。但三個月比較好記,所以你就當成三個月吧。」

有時她會把自己代入蘇夢枕,嘗試體驗他的感受,模擬他的心情。可惜迄今為止,她仍未想出,當她莫名其妙離開三個月時,蘇夢枕心中作何想法。

這間寬大、冷清、處處透出寂寞的書房中,沒有任何聲音。蘇夢枕靜靜聽完,挑了一下眉,僅僅一下,然後沉吟不語。他不說話,蘇夜自然也不好說。她既然不想捏造謊話,欺騙師兄,就只能保持沉默。

忽然之間,蘇夢枕淡淡道:「你那時說,要給我一個驚喜。我可從沒往這回事上想。」

蘇夜道:「我居然用了『驚喜』么?其實我真正想說的是『驚訝』。」

蘇夢枕道:「你指的並非同一件事。」

他語氣平淡冷漠,代表他對說出的話有著充足信心,不容他人置喙。蘇夜終於一笑,笑道:「我一直佩服你,大師兄,非常佩服。在你面前,虛張聲勢不僅愚蠢,且是對你的侮辱。古董一定膽識過人,才敢在你面前說謊。你說的不錯,確實並非同一件事。」

蘇夢枕不理溢美之辭,只冷冷問道:「為什麼?」

蘇夜笑道:「我上次不說,這次當然也不會說。你若需要,我可以道歉。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有,相信你也不例外。」

蘇夢枕道:「我不用你道歉,我只想知道原因。」

他方才見到她時,還很高興,儘管外表看不出,眼中的寒火卻在消退。時至如今,蘇夜本人亦很清楚,蘇夢枕欣賞她,享受她的陪伴。他們可以待在同一間書房中,幾個時辰不說話,仍然輕鬆自如,也可以談上幾個時辰,同樣不覺厭倦。

但此時,那兩點寒火又回來了。她無故離開,令蘇夢枕非常在意,在意到影響心情的地步。她感覺抱歉,卻堅持到底,似笑非笑道:「你若真想知道,何不用你本人的秘密來換?如果你不肯,就證明你沒那麼渴望。」

蘇夢枕沉吟片刻,似在思考此事是否可行。但他很快抬起頭,搖頭道:「我並非說笑,也不想把這事當成一樁交易。」

蘇夜輕笑道:「那你把它當成什麼?」

蘇夢枕冷冷道:「我從不無故懷疑人,也從不饒恕叛徒。你卻不一樣,你不是樓中的兄弟。師父帶你回山時,我教你武功,教你讀書寫字,直到我下山赴京時,小寒山門下,只有你我兩人。」

蘇夜想不到他在這個時候,忽然提起師門過往,不由道:「我知道,我從沒一刻忘記。」

蘇夢枕道:「我也沒忘,所以我說你不一樣。我若懷疑別人,必當追查到底,要不還他們一個清白,要不將他們連根拔起。但對你,我不會去查,我會直接問。」

他口氣冷而厲,既像金風細雨樓樓主,又像小寒山的大師兄。他身上涌動著一股無形力量,彷彿出了鞘的紅袖刀,向她直刺過來。

蘇夜緩緩道:「這麼說,你懷疑我?」

蘇夢枕寒聲道:「我若至今不起疑心,還怎麼當這個老大?我只問一次,你也只需要回答一次。無論你說什麼,我都相信,從此以後不再提起。」

蘇夜身上最大的秘密,無非就是五湖龍王。倘若蘇夢枕竟看出了這一點,那她當場認下也無妨。若非玉佩招她進入副本世界,她已準備坦言相告。只因迷天盟覆滅不久,她就必須遠赴他鄉,事情太過緊急。她不願再生任何變數,才臨時改變主意。

她無視了這股壓力,微笑道:「好,無論你問什麼,我都說實話。」

蘇夢枕聲音如刀鋒,一字一頓道:「你究竟是不是毒手藥王?」

這件事已在他心頭盤旋很久。劉獨峰與蘇夜認識幾天,便起過相同的疑心,懷疑她曾活動於江南,連續擊破蔡黨陰謀,毀去他們私下研製的葯人、迷藥。但他與蘇夢枕只有公事來往,從無私交,到頭來又犯了不願多事的毛病,將話吞回肚裡。

蘇夢枕亦是在連雲寨完事後,發覺多名朝廷命官中了她的毒,並聽說她下毒手法隱秘至極,才忽然生出這個想法。這一想,頓時如洪水出閘,難以遏制,卻被他強行壓下。直到蘇夜突如其來,又要離去三月,他終於按捺不住疑心,決定當面問她。

蘇夜一驚,目光由冷靜轉為意外,並斷然道:「我不是。我怎會是毒手藥王?」

蘇夢枕果真不再糾纏,又問道:「那麼,你也不是五湖龍王的部下?十二連環塢總管之一?」

蘇夜嘆了口氣,心想他問的實在不夠巧,搖頭答道:「真的不是。你為何這麼想,就因為我和她們走的太近,時常去開封府中拜訪?」

她答的斬釘截鐵,絕無猶疑,似乎釋去了蘇夢枕的疑惑。他姿勢不變,神情不變,寒意卻削減不少,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也許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別的理由,才不得不這麼想。」

蘇夜聽完後,才知自己並未露出破綻,只因無法解釋三個月的問題,才使對方有此一想。她並不在意,一邊思索,一邊問道:「你以前選中我,想要我當你的副手,一如狄飛驚對雷損。如今你終於明白了吧,我為什麼遲遲不願意,實在是因為我別有苦衷。」

蘇夢枕道:「我並未改變主意。」

蘇夜奇道:「為什麼?」

蘇夢枕看著她時,目光漸漸變的柔和,幾乎不像出自他眼中。他淡淡道:「我本就是無理由地懷疑,無論你說什麼,我都相信。而且,我從不認為你會害我,我只覺得你有難以出口的隱情。」

蘇夜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問道:「倘若我說了是,你又要怎麼樣?」

蘇夢枕笑了,笑道:「你是我師妹,過去是,以後也是。你身份如何更改,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難道你擔心,承認之後,我會突然向你出手?」

蘇夜卻沒笑,因為她笑不出來。她嘆了口氣,坦承道:「是有一點兒。話說回來,你既對我身份起疑,為何懷疑十二連環塢,而不是六分半堂,抑或蔡京?」

蘇夢枕收起笑容,正色道:「若真是那樣,以你的聰明才智,絕不會讓我產生懷疑。」

蘇夜緩緩道:「說的也是。」

出乎她意料之外,蘇夢枕找她,並非有事叫她去做,也非某人得了病、受了傷,請她出手救治。他叫她來,其實就是看過破體無形劍氣,有了心得體會,想找同門討論而已。

蘇夜離開象牙塔時,心情意外輕鬆。她並不以為強制離開是壞事,因為武功到關七,或者當年天下無敵的燕狂徒、蕭秋水等人的地步,做什麼事都輕鬆很多。不過,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平衡這種超乎常人的力量。關七瘋了;方歌吟堅持江湖中人不應干涉朝廷事務,任憑奸臣掌權,日日遊山玩水;蕭秋水超然物外,聽說已白日飛升;而燕狂徒是個嗜殺成性的狂人,做事毫無耐性。

她經常想,倘若自己成為天下無敵的人,會不會也出現相似的轉變,變的對世事毫不關心?

她本就對這次行程頗具興趣,與蘇夢枕談過後,更加無憂無慮。他既然永遠把她當師妹,那她必定報以相同的態度。這世上只怕沒人相信,她是真的不在意榮華富貴,也不在意那點看似嚇人,實則如夢如幻的權柄。她學武過後,武功突飛猛進,天下之大無處不可去,仍選擇留在大宋,日日折騰不休,無非是為了心底的理想。

方應看不說,她也看的出來,他懷疑她野心勃勃,不甘屈居人下,所以在岸上坐等兩虎相爭。但他想不到的是,他大概永遠等不到這個機會。

她興奮之後,便從理想返回現實。昨天夜裡,她已親口傳令,讓十二連環塢留心關七行跡。江北之地,自有雷損和蘇夢枕替她注意。至於江南往南,就是她的勢力範圍。任盈盈做事一向十分仔細,相信不至於漏掉情報。

此後,她就把關七拋到一邊,著手處理他留下的爛攤子。僅在一天之內,十二連環塢幫眾便進駐迷天盟,接手了盟中重要事務。顏、朱二人亦不再裝神弄鬼,行事十分低調,總伴在程英等人身邊,為她們述說迷天盟的人脈、資源、以及與京城之外的聯繫。

她甚至主動送信給方應看,定下兩天後,在十二連環塢分舵見面。她見識了關七的武功,回想起來,兀自毛髮悚立,於是再想方應看時,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方應看暗中控制關七多年,自然明白他強到不可思議,這樣還讓她獨力挑戰,幾如讓她前去送死。不過,她也必須承認,他其實並不真正了解五湖龍王,不能就此認為他下手暗算盟友。但她暗中發誓,方應看給她送來這麼大一份驚喜,她也得討回等價的代價。

兩天時間過去,方應看應約而來。他踏入五湖龍王獨有的書房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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