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細雨 第一百三十六章 驚雷直下九重天

關七似乎已經陷入絕境。

紅袖刀之快,向來名列武林刀法榜首,更別提它輕靈犀利,朦朧如夢,帶有蘇夢枕本人的獨特氣質。他學文,文可勝過父親蘇遮幕,學武,武可勝過師父紅袖神尼。這把刀被稱為夢枕紅袖第一刀,有時也有天下第一刀的美名。

別人只要見過他的刀,便一生難忘,永不會與其他刀法混淆起來。

此時,艷紅刀尖遞到了關七領口,又向前一送,絕無猶疑地刺向關七喉嚨。

蘇夜擋住了大部分劍氣,眼睜睜看著刀光破進身畔,直指面前大敵。事已至此,她不認為關七能躲開如此驚艷的一刀,即使不死,也非得重傷不可。

關七好像很明白髮生了什麼,神情就像個被雷嚇呆的孩子。但呆板只是表象,在蘇夜覺得他馬上要死的時候,他忽地翻了個筋斗,變回頭上腳下的姿勢。

雙手間的鐵鏈擋下了夜刀,發出一聲短促的鳴響。蘇夢枕全沒想到他險中求勝,突出奇招,只微微一愣,便覺手中刀觸及對方衣袍。刀鋒割破他外衣,劃破他皮膚,從他左肩划到後背,拉出一條長長的弧形刀口,頓時鮮血飛濺,將刀染的更紅。

紅袖刀染血後,竟有種孜孜不倦吸血的感覺,似乎正在汲取鮮血,不讓它滴落地面。有人說它是魔刀,看來並非無的放矢。

關七衣上,更是血跡斑斑,暗色的衣被染的更暗。紅袖刀受真氣阻擋,未能傷及他奇經八脈,卻讓他流了不少血。血水代替了雨水,就像一場血雨,在蘇夜與蘇夢枕身畔飛揚濺落。而關七變換姿勢,恰好使雙腿間的鐵鏈由下而上,正正碰上直揮而下的紅袖刀。

又是一聲脆響。刀震開,鐵鏈未斷。

蘇夢枕微露驚訝,立刻收刀。他心疼他的刀,不捨得拿它和鏈子硬碰。就在此時,他臉前忽地逼來一股懾人劍氣,迫使他向後飛退,調整出招角度。

夜刀八式也好,紅袖刀法也好,都有難以預測的特質。但在關七眼中,他們出手彷彿有跡可循。他不擋不避,只翻了一個奇怪的筋斗,雖然因此受傷,卻扳回自背後遭人偷襲的劣勢。蘇夜刀勢方才有所接續,就看他又翻一次,變回正常站立姿態。

猛獸負了傷,還會困獸猶鬥,遑論關七。他正面對著蘇夢枕時,她看不見他的神色,如今他翻了回來,正好與她面面相對,臉上神采一覽無遺。

這完全不是一張困獸的臉,這張臉屬於發了瘋的野獸。蘇夢枕這一刀,令他受傷忍痛的同時,也泯滅了他頭腦中最後一點清明。

瘋子的思想並非毫無邏輯。倘若外人有機會了解,將發現他們不知不覺間,建立了相當完善的推理鏈。以關七為例,他出於不明原因,認定玉佩與小白有關,取得玉佩就能找到小白。因此,蘇夜許諾他找小白,又拿不出小白時,之前的執念再次回歸,驅使他發瘋般攻擊她,尤其關注她脖頸部位。

公平地說,這個動機並無太大錯誤,還算有道理。可他之所以是瘋子,正因他莫名其妙把兩者聯繫起來,讓蘇眉滿頭霧水。

在所有人眼中,他只是瘋病忽然發作,招招直指蘇夜,竟不理會旁邊的蘇夢枕。然而,他是天下武功最高的瘋子,使得這事可怕多過可笑。

蘇夜雙眼隱藏在面具下,蘇夢枕雙眼卻像在雨中燃燒的兩點寒火。他始終蹙著眉,如同在忍受揮之不去的病痛。可世上沒有第二個病人,用的出這樣的刀法。

緋紅落花隨風飄落,即將凋零時,黑光從消逝處騰空而起。兩把刀,兩個人,兩種截然不同的顏色,幻夢般混雜結合,竟有十分奇異的協調感。

他們從未真正聯手對敵,卻配合的天衣無縫。為了制服關七,江湖上最重要的人物之二用足了力氣,寧可付出自己受傷的代價,也要徹底抹除這個威脅。

蘇夜對關七的憐憫消失的無影無蹤。她覺得自己行走於架在萬丈深淵的鋼絲上,一個不慎,就得摔成粉身碎骨。在這種情況下,她實在分不出心,同情要把自己摔下去的敵人。

尤其敵人還用與孩童相似的聲音,尖聲叫道:「把洞給我!」

蘇夜冷笑道:「給你!」

冷笑聲未絕,刀鋒驀地一側,倒映天上電光。刀勢似受雷電激勵,驟然又活躍了三分。關七身側數尺之地,竟隱約出現一個暗沉氣旋,彷彿江心急流形成的漩渦。但真正的漩渦向下拉扯船隻,氣旋卻向外爆開。無數形如暗器的氣勁噴薄而出,化作萬千刀影,橫掃方圓數丈之地。

關七全身上下,無一處不可激發劍氣。他五指如鉤,抓向蘇夜脖子,五指指尖便射出粗細清濁不同的劍氣。他一腿撩向蘇夢枕,整條腿便成了一柄無比鋒利的巨劍,讓紅袖刀連晃數下,才能化解他的攻勢。

他沒有武器,可全身都是武器,沒有理智,卻能準確預見他們的出招方位。蘇夜很懷疑,世間除小白之外,關七還有沒有第二個弱點。

與此同時,事實證明她的直覺再次正確。她獨斗關七,覺得再加一把力便可取勝。如今蘇夢枕與她前後夾擊,刀光織成紅黑交錯的光簾,依舊還差那麼一點兒。遇強則強,遇弱則弱,遇到任何對手,他都可拿出略高一線的實力。最終,她失去了耐心,行險一搏,不追求一擊斃命,只求搶出破綻。

無論無形劍氣刺向何方,都將遇上錢塘怒潮般的刀影。她就像把整條長江搬到了三合樓,劈頭蓋臉地砸向關七。

然而,所有心機均是白費心機。漫天光影中,關七狂亂的臉無比清晰。忽然之間,眾人再次聽到熟悉的「錚」的一聲。鎖鏈準確找到了夜刀本體,迎了上去,一擊之下,刀影收攏成一柄漆黑的短刀。蘇夜右臂劇震,夜刀險些脫手飛出。

他們心為之動,神為之奪。不知不覺間,有人屏住呼吸,有人深吸一口大氣。在近處觀戰的,在遠處悠閑端坐的,無不產生同一想法。那便是:五湖龍王確有插手京師風雲的實力。

更有甚者,已開始將夜刀與紅袖刀暗暗比較。他們想法極其簡單,總覺得哪家勢力的首領武功高,哪家便佔了優勢。

當然,現實中往往並非如此。

夜刀橫掃時,狂雷也橫掃過厚重沉黑的雲層。地暗天黑,昏暗到了極處,壓的人透不過氣。閃電劃破長空,反倒令人心神為之一爽,想要抓住它,讓它長長久久地亮在天上。

同一時刻,地上來了一個令氣氛更為沉悶壓抑的人。

雷損,六分半堂的雷損,帶著他的手下,緩緩走上這條長街。他還是一身灰衣,左手籠在衣袖裡,儀容收拾的很雅潔。但在如斯大雨中,多麼整潔的外表也是無用。

他身邊有雷媚,有雷恨,卻不見二堂主雷震雷,大堂主狄飛驚。他每走一步,就像拖著暴雨向人群靠近一步,令人說不出的不舒服。但奇怪的是,他神情很輕鬆,比誰都輕鬆。別人是觀眾,蘇夢枕直接登上舞台,他卻像個評論家,等著戲曲落幕的一刻,開口評頭論足。

他神色中,好奇成分相當濃重,並不憚於表露出來。乍一看,他面貌其實還算慈和,與被好奇心驅使的普通老人相差無幾。但最蠢的人,也不會認為他是普通老人。

程英一見他,立刻不顧蘇夜,回身準備招呼,並向公孫大娘低聲道:「那就是六分半堂的總堂主。他身邊男裝打扮的美貌女子是雷媚,另外一人是雷恨。」

公孫大娘詫異地望向雷損。她詫異,並非因為雷損外貌太平凡了,或太出色了,只因雷損令她想起了一個人。她看著他的時候,心中忽地浮現出霍休的影子。

他們長相當然不相似,相似的是她的感覺。她幾乎有些意外,覺得以雷損的江湖地位,自己明明應該想起老刀把子。但直覺就是直覺,等第一眼過去,直覺也就消失了。

雷損一來,蘇夢枕的人馬亦到,只不過是從長街的另一端而來。程英匆匆掃視一眼,看見了茶花與師無愧,還有統領無發無天的莫北神。

若說雷損與蘇夢枕是京城兩大巨頭,那麼蘇夜只能被稱作一個小頭。他們到場,頓時把迷天盟成員襯的像前來做客的客人,當場失去了主導權。

有那麼一瞬間,程英擔心雷損突然發難,掣刀加入戰團。雷家雖以拳掌指法聞名於世,但雷損手中的不應寶刀,乃是與紅袖刀齊名的神兵,顯見刀法通神。她從未見過他出手,因而更為憂慮。

她看見雷損的同時,雷損也看見了她。他微微一笑,一直走到她面前,方頗為客氣地道:「龍王好興緻。」

程英笑道:「驚動了雷總堂主,真是過意不去。」

雷損目光移至公孫大娘,似是驚訝於她的美麗,不禁又是一笑。但他同樣關心戰局,並未與她搭話,只一頷首,便轉眼掃向兀自糾纏不休的三個人。

他自然希望三人同歸於盡,或一死兩傷,或兩死一傷。如此一來,六分半堂自可撿現成便宜。他來此之前,曾仔細衡量過他們對六分半堂的威脅,認為任何人在這一戰中死去,都十分有利的局面。但關七瘋了,另外兩人卻沒有,在他內心深處,仍更希望蘇夢枕身亡,抑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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