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細雨 第一百三十五章 雨中的刀影

任何人事先均未能料到,雙方鬥了這麼久,仍未斗出一個清晰明白的結果。他們受實力限制,根本看不出孰強孰弱,最多在心底暗下賭注,賭自己看重的一方取勝。

迷天盟一方,只要見過關七,都對他抱有超越理智的信心。一個人頭腦生病了,有時並不會減弱他的影響力,削弱他軀體所擁有的力量。他依然強大到令人仰望,超凡脫俗到觸手難及。

關七就是這種人。

他昔年叱吒風雲,瘋了後十幾年餘威不減。很多人想殺他,又殺不掉他。他腦子糊塗,不代表失去了對危險的預感。否則,雷、蘇、方三人早就下手,徹底鏟滅這個潛在威脅。

就連朝廷中的若干派別,對關七也未必沒有想法,可惜方應看已將關七控制於自己手中。他猶豫再三,至今才想到利用五湖龍王,向關七正面挑戰,藉此震蕩京城勢力格局。

迷天盟以前的老兄弟敢於直言勸諫,卻死的死,走的走。如今迷天盟留下的成員涇渭分明,要麼是尋找機會,準備利用他的人,要麼是盲目崇拜他武功的下層幫眾。

他們稱其為「關七爺」、「七聖爺」,並真心認為他打遍天下無敵手,屈服於他奇異的魅力。

然而,迷天盟幫眾如此,十二連環塢的態度也相差無幾。許多人盲目崇拜五湖龍王,甚至不需要見到她本人。關七有戰神之稱,龍王何嘗不是他們心中的類似存在。

不僅普通成員,高層塢主、總管同樣如此。以程英為例,她心思縝密,遇事向來有所保留,不喜做出極端判斷,但潛意識中,仍覺得蘇夜勝面比較大。

說到底,關七神智迷失,未戰已處在下風。蘇夜鬥不過清醒的高手,難道還鬥不過一個瘋子?

直到雙方交手,她才終於明白自己想錯了。她與蘇夜心有靈犀,有過共同經歷,同時想起了力壓其他三絕的歐陽鋒。區別僅在於,關七更可怕,更不講道理,更不按常理出牌。

鄧蒼生、任鬼神到場時,雨聲如沸,人聲如死,無一人向他二人招呼。他們帶來自己一派的人,見顏鶴髮已下令布防,阻止朱雀陰兵安然退走,就把人都帶到三合樓附近,樂的在旁做觀眾,保存自身勢力。

蘇夢枕預見十二連環塢的進攻,雷損同樣如此。他們來的確實晚了些,卻沒有驚訝的表現。顏鶴髮又看了一會兒,忽地腦袋一轉,與新來的一人交換了意味不明的眼色。他們眼神似乎表達了千言萬語,但這人是任是鄧,外人尚不得而知。

也許只有七聖本人,才能在面具遮掩下,一眼認出誰是誰。

顏鶴髮在想,蘇公子給自己下了令,那麼雷損是否下了同樣的命令?

朱小腰卻在觀察程英與公孫大娘。她身為迷天二聖,自然對其他握有權力的女子另眼相看。她們帶著三十來人,公然進入迷天盟勢力範圍,可見膽氣十足。更何況,她美,那兩位也一樣美,更引起了她的興趣。

不過,她心情比顏鶴髮更緊張,眼神也更冷漠。她知道三、四聖主已到,卻懶得回身看一眼,只顧注視對方陣營中的角色。

三、四的想法與顏鶴髮相仿,心中都出現了雷損的影子;五、六卻在想方應看。

事態發展到現在,他們陡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此事與自己毫無關係。每個人都是看客,唯有龍王和關七身在其中;每個人都是外人,唯有他們了解對方。

尤其龍王不斷追問關七,要他解釋他的瘋話,更可看出事情不同尋常。別人還好,五六聖主兄弟連心,不約而同思考著龍王脖子上的洞。

龍王既然沒呵斥關七胡說八道,就證明他脖子上確實有個洞。但斗笠飄落,龍王的脖子已露了出來,看起來與常人的脖子無異,不曉得哪裡有洞。他們知道,方應看正在附近旁觀,肯定聽到了雙方的對話。

這位小侯爺一向足智多謀,能否解出話中含義?此事完結後,兄弟兩人到底能獲得多少好處?

大雨沖刷著世界,好像要衝走世上所有污穢。雨聲初起時,還只讓人產生「好大雨」的感慨,如今下成這樣,竟攫奪了雨中人驚嘆雨勢的能力。他們承受著雨簾的沖刷,木立當地,一動不動,既不記得運功護體,又忘了叫手下撐傘,一個個好像被雨沖昏了頭,難以感知周身環境。

蘇夜偶爾以眼角瞥見他們,心中會產生稀奇古怪的錯覺,即這群人忽地化作了木偶,又仿若電影定格時的角色,要等她殺了關七,或關七殺了她,才能解除詛咒,重新活動起來。

在她看來,關七固有可憐可憫之處,但要她選的話,她仍希望他死,而不是她。

但想要擊殺關七,愈發成了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夜刀刀勢已無任何保留,從遠處遙望,活像一條遊走不定的黑龍。刀鋒所向,如黑龍利爪撕裂蒼穹。夜刀揮舞時,常挾風雷之聲,此時因她內力團團裹住刀身,內勁吞吐不絕,風雷聲已逝去,被較尖銳的聲音取代。

那是刀刃撕破空氣的聲音,銳利刺耳。有時她冒險求進,只攻不防,內息運轉到極處,撕裂聲竟會突然消失,說不出的詭異。

他們打到哪兒,哪兒就清出一大片寸草不留的空地,活像供他們表演的巨大舞台。關七則像舞台上的小丑,毫無高手應有的瀟洒優美風範,動輒作出些常人難以理解的動作。

可怕的是,這些動作可能不夠好看,卻絕對有效。蘇夜眼前儘是劍芒,眉心冷森森、陰沉沉的感覺揮之不去,彷彿有人持利劍逼近,貼近她雙眉中心,讓她忍不住想要後退,或者轉頭。

她看似繞著關七轉動,縱高躍低,身影游移如風,落腳點可能在任何一個位置,實則一直在轉圈子,完美無瑕的圈子。

她想利用太極陰陽之力,與天地渾為一體,壓制破體無形劍氣。這想法本來不錯,可惜的是,她先天功未曾練成,所謂完美無瑕,也只是表面上看起來而已。在關七空洞的雙眼中,破綻好像顯而易見。

劍氣愈發迫人,五湖龍王的面具卻愈發慘白。她目光只能穿透布料,無法穿透金屬,所以面具上設有特別裝置。別人看不見她雙眼,她的視線卻暢通無阻。

她不明白關七的想法,僅能看見他的表情。這些表情和被囚鐵車時毫無二致,忽而空白迷茫,忽而焦躁不安。她偶爾發覺,自己的心靈與他貼的很近,能夠覺察他深藏著的悲哀。

但這並非好事,反倒在她耳邊敲響警鐘。這表示關七除劍氣之外,還有其他奇招,以致可以影響她本人的想法。

有那麼一剎那,她想出聲招呼,要屬下上前幫手,又硬生生按下這個念頭。關七第一眼看見她,就看穿了她的來歷身份。她做不到這種事,卻憑直覺懷疑找幫手毫無作用。以及,她明白京中兩大巨頭也將趕到。而他們到來,對她並非完全不利。

至少他們都想除去關七。

如果誰都無法利用這把刀,最好的辦法豈不是乾脆不要?

天幕每一道閃電亮起,都像要劈到他們頭上。每一聲驚雷響起,都在他們頭頂滾滾而過。皇天在上,后土在下,關七卻像立於天地間的一個特殊存在,一舉一動,都牽扯著所有人的心神。

其實,他會很多種武功,包括失傳的絕學,若將這些絕學一一用出,極有可能把江湖人嚇的屁滾尿流。世上沒有人知道,他從何處學得這些武功,因為其中相當一部分,來自他瘋癲之後。

也許唯有蘇夜能猜出一點點奧妙,可她現在是他的敵人,不是他的朋友。他面對她時,並非完全沒有壓力。他自始而終,只用破體無形劍氣,沒再使過第二種武功。

它最凌厲,最單純,最簡單,最有效。蘇夜無數次變換卦象,都被純粹至極的劍氣擋住。與此同時,關七在她面前,何嘗不是從不耍弄花招。

鐵面具稍微隔絕了劍氣,也減輕少許壓力。這進一步證明,關七給她帶來了何等之大的威脅。在她的記憶里,上次打的如此吃力,已是很久遠的事。

不知在何時,她開始覺得換氣不暢。所謂先天真氣,指的是源源不絕、綿綿自生、由無到有的自生真氣。即便潛入深海,也能依靠它,潛伏常人難以相信的漫長時間。因此,倘若她胸口有了滯悶感覺,想要深吸幾口氣,就代表事態大大不妙。

可她沒有辦法。她不能停手,也不能逃走。她甚至辨不清關七是吃力還是輕鬆。

有時她一刀掠過,他不閃不避。然後,那一刀總是差之毫厘,最多在他衣袍上裂出一道口子,可見根本不必費心躲避。若說他輕鬆以對,也不盡然。從逐漸激烈的劍氣中,她看的出他無意識地加強攻勢,似乎改變了之前的心不在焉。

夜刀擦過鎖鏈,再度爆出一串火花。摩擦聲極其尖銳響亮,一刀過後,相觸的兩者驀地彈開。夜刀以肉眼難辨的速度,連揮三下,攔截撲面而來的劍芒。劍芒幾如匹練,隔著重重雨簾,仍然亮的灼人。

若非親眼得見,絕難相信他手中並無長劍,單以身體發出這等攻勢。劍芒如海浪,一重重推進,碰上夜刀,也像擊在礁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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