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細雨 第一百二十七章 如何看待你的盟友

蘇夜笑道:「你當真以為我會如此不知輕重?」

劉獨峰冷冷道:「恰巧相反,你就是太知道輕重了,才讓我毫無把握。你若惹出事端,絕不會因為一時衝動,只會因為蓄謀已久。我見過不少被人嬌寵慣了的官宦千金,富家小姐,比起她們,你更令我擔憂。」

蘇夜將茶杯放回桌上,坦然道:「我真當不起大人的盛情誇讚。」

劉獨峰覺得自己刻薄夠了,心裡多少舒服了些,以老人特有的喉音哼了一聲,恢複了平日高貴嚴峻的態度,卻又接續一句道:「我都不敢讓我女兒與你結識,遑論後宮嬪妃。」

蘇夜一愣,旋即問道:「為什麼?」

劉獨峰寒聲道:「因為你膽大如斗,無所不為,她卻連一星半點武功都不會。她若從你這裡學來胡作非為,又無力保護自己,我可如何是好?」

蘇夜笑道:「你不肯教自己女兒武功,似乎不是我的過錯。」

劉獨峰頓了頓,極為感慨地道:「我年輕時心存僥倖,覺得不教女兒武功,就能讓她遠離江湖中的血雨腥風,後來才發覺我錯的何等離譜。當時我改變主意,她卻過了練武的好年紀,對武功毫無興趣,只喜歡琴棋書畫,我也無能為力。」

話說到這裡,他終於流露出些許上了年紀,身為父親的憂愁態度,眉間亦掠過重重隱憂。但他恢複的奇快,很快便疲倦地嘆息一聲,道:「不過,也許我真的瘋了,竟然覺得你這主意不壞。在此之前,我仍然得問你,你既有此意,何不去找神侯府幫忙?蘇樓主和神侯府關係也向來不錯。」

蘇夜笑容加深,不甚在意地道:「大人不愧當了這麼多年名捕,疑心可真重,你究竟何時才能停止試探我?諸葛神侯為人相當正直,不像大人你這麼圓融。他就算要玩花招,也會親自出手,抑或託付值得他信任的人。而我,我甚至還沒有與他會面的運氣,如何令他信任?」

劉獨峰冷笑道:「劉某在這世上並非孑然一身,家族亦有令名,自然與你不同。也罷,算你抓准了機會。我在京中確實認識不少權貴,我答應你,我會好好想想有沒有我能做的。除此之外,我什麼都不答應,什麼都不承諾。」

蘇夜微微一笑,誠懇地道:「多謝。」

他的反應完全在她意料之中,所以走出劉府大門時,唇邊仍掛著微笑。劉獨峰其實很有原則,且原則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痕。即便皇帝頭頂生瘡,腳底流膿,被實證為一個壞透了的傢伙,劉獨峰也很難自此調轉風向,開始與朝廷上下為敵。

她認為他心態很是矛盾,對過往與未來充滿懷疑,又無法在一時三刻之間拿定主意。因此,她選擇一個較為緩和的角度入手,以「清理君側奸佞」為幌子,欲用女性身份,通過後宮,間接接觸皇帝,果然大大減弱了逼迫感,令劉獨峰較易接受。

總而言之,若她想達成某種目的,除了亮明身份,以高深武功嚇唬他人,迫使他們在生死之際,向她屈服,就是提出一個雙贏的結果,使對方心甘情願地接受。

她早有這方面的經驗,小心翼翼地實踐了許久,然後在方應看身上,切切實實體會到了這一點。她從不避諱承認,方應看是她生命中的特殊存在。從他那裡,她學到了不少東西。

離開劉府時,她心底始終浮現關七的名字,潛意識中卻時時牽掛著方應看。十二連環塢與迷天盟的衝突迫在眉睫,從頭至尾由方應看一手操縱,她厭惡在旁人操作下行事,很想果斷拒絕,只因拒絕是不理智的行為,對自己、對幫派均無好處,這才硬生生忍耐下來。

如今劉獨峰勉強同意幫忙,給予她新的可能。她不由又想起了方應看,和他步步連環的風格。她真希望有個機會,能與方應看和平分手,或者得到和平分手的威懾力。

她並未迴風雨樓,也不避忌各方眼線,大大方方地走街串巷,堂堂正正繞到十二連環塢的京城分舵,優哉游哉地從正門走了進去。

自打她回京,這還是第一次親自過來,面見程英等人。橫豎葉愁紅會將事情一一詳細轉述,並不需要她來充當這個復讀機。但她知道,她必須要回來瞧瞧。風雨樓與連環塢的交情,還遠遠未到公然傳遞書信的地步。

她們與她離開時別無二致,每日忙碌工作,不需擔憂人身安全。最近,江湖上無數眼睛都緊盯著連雲寨,關注傅丞相有何動向,給京城帶來了罕見的平靜局面。十二連環塢亦從中受惠,在五湖龍王離開期間,安靜如昔地存在於開封府城中,彷彿一個長出來之後就不再惡化的良性腫瘤。

而她蘇夜,便是這個腫瘤的操縱者,早已做好隨時惡化的準備。

程靈素之閑淡一如既往,每日侍弄花草毒蟲,像讀新聞似的,聽取下屬送來的種種情報,再對之發表評論,以及鞭辟入裡的建議。她一生人中,尚未經歷過刻骨銘心的感情,抑或生死攸關的大變。就連她那個作惡多端的師叔石萬嗔,也在崑崙入中原之初,莫名其妙死在路上。

但無嗔大師從未看錯人。程靈素無需任何變故,便養成了靈慧通透,無所畏懼的性格。她有時就像一隻無形的手,幾乎從不於台上現身,卻隱藏著對十二連環塢的巨大影響力。無論對人還是對事,她的看法永遠很正確,反應永遠很迅速,從不主動惹事,也從不畏懼事情惹到頭上。

正因如此,若有某件事令她記掛著,在蘇夜一出現時便急匆匆出口,一定相當重要。

蘇夜進入分舵花廳時,還在想是否要用「我想死你們啦」做開場語。但她尚未開口,坐在廳中的程靈素已搶先說道:「小侯爺給你……給五湖龍王送來一封親筆書信。書信由他貼身隨從負責傳遞,看來十分機密。我們均已讀過信中內容,若你再不來,只怕就得下帖去請你了。」

蘇夜眉梢霍地一跳,問道:「他說了什麼?」

程靈素與程英並肩而坐,公孫大娘和陸無雙卻不在。陸無雙性格較為活潑,因公孫大娘來自另外一個世界,對此地的風土人情並不熟悉,她時常和她一起,在城中逛來逛去,指點各位重要人物的住處,還有各大勢力的地盤劃分,此時她們恰好離開了分舵,沒能碰上蘇夜。

剩下兩人為人沉靜的多,令氣氛更為嚴肅。程英見她發問,連忙打開手邊的木匣,從中取出一封信,道:「不如你自己讀讀看。」

這封信筆法簡略,措辭如平常般客氣,但信中含義簡明扼要,也許過於簡明扼要了,竟有些咄咄逼人。方應看知道五湖龍王殺了九幽神君,回京在即,居然馬不停蹄地送來指示,告訴她應該於何時,何地,攻擊何處,才可順利見到關七。

他說,五日後子時,開封府三合樓,六分半堂與金風細雨樓的勢力範圍之外,只要她帶人砸了這個酒樓,殺了酒樓中的人,在那裡靜待,過不多時,關七自會出現。

蘇夜讀完之後,將這張薄箋在手中翻來覆去地查看,發覺並無其他字跡,方才舒了口氣,笑道:「小侯爺真體貼我,我正想要你們主動與他聯繫,商量引關七現身的法子,他就主動送信給我,生怕我事情辦的不夠順利。」

程靈素淡淡道:「咱們這位方小侯么,從來聰明過人。他也許曾經認為,十二連環塢突然插手連雲寨之事,是為了拖延與迷天盟的正面衝突。」

蘇夜笑道:「我又沒得拖延症,為什麼要拖延?」

程英將信接到手中,重新封入木匣,接話道:「蘇姐姐,我接待小侯爺足有四五次之多,對他的為人也算略有了解。他這麼做,與他平時的行事理念相比,未免有點急切。我猜想,他是聽說了五湖龍王殺死九幽神君的消息,感到相當意外,才急於親眼見識你和迷天盟的衝突結果。」

蘇夜頷首,終於在另外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她盯著自己裙角的褶皺,把它想像成方應看的臉,然後輕輕一拂,讓它自然垂落,方道:「我也這麼想。與此同時,我可以確定之前一直不敢確定的另外一件事。」

程靈素問道:「關七始終在小侯爺的控制下?」

蘇夜緩緩道:「是。從方應看流露意願起,我一直儘力搜集與關七有關的情報。他與六分半堂雷損,風雨樓老樓主蘇遮幕是同一時代的人,所以問誰都不如問我師兄來的方便。只是,關七瘋癲隱退之後,別人很難見到他,也就漸漸忘記了他的存在。我只知道,關七無理由信任五聖主、六聖主,迫害過去跟著他的老兄弟,造成迷天盟一蹶不振。如今他與外界的一切聯繫,均要通過這兩人。」

程英跟著她蹙了蹙眉,以更柔緩的速度道:「如今我們也可確定,五、六聖主便是小侯爺的人。他應該布局已久,不知想用關七做什麼,然後發覺自己難以控制一個狂人,便想要他的命。由此可見,他當真很忌憚關七的武功。」

事情確實已明擺著的了,方應看寄來這封信,就代表他不介意五湖龍王知曉他的布置。等關七死去,五、六聖主兩人也不再有用,讓她知道又何妨?也就是說,她帶人去三合樓走一趟,無非只是掩人耳目的布置。

同時,她又聽蘇夢枕親口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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