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細雨 第一百零七章 磨人的小妖精

蘇夜走出房間,輕輕帶上門,無聲無息地嘆了口氣。

抄手迴廊兩邊,瓊花異草迎風綻放,花香撲鼻而來。日過中天,艷陽向西略微偏移,陽光直射在花葉上,使香氣更為馥郁。

她費了不少口舌,才說服戚少商答應這個計畫。他們不能幾百人聚在一起,螞蟻遷徙般地逃亡,也不能兩三人一組,被人輕易分化擊破。要找出隱蔽與靈活間的平衡點,簡直為難煞了她。

幸虧息紅淚答應了,戚少商答應了,雷卷早就答應了。如此一來,即便毀諾城失陷,官府短時間內也難以找到目標。只要人還活著,就有下一步可走。

她曾安慰戚少商,要他別對未來喪失信心,更不必自此心灰意冷,對所有人都抱著懷疑態度。顧惜朝冷酷無情,高風亮臨危變節,固然令他大受打擊,但世上還有其他人。鐵手、雷卷、息紅淚等人,都是他可以一生信任的知心好友。

倘若戚少商因遭逢大變,變的和背叛者一樣冷漠無情,那麼對他自身而言,是比連雲寨覆滅還嚴重的損失。

戚少商沒有離開房間,也沒有其他人過來拜訪。蘇夜在廊上站了一會兒,感慨之餘,又有些好笑。她忽然覺得很諷刺,因為她如此相勸戚少商,勸他鼓足勇氣,自己卻已喪失了信任別人的渴望。

別看他斷臂重傷,狼狽逃亡,彷彿一夜間落魄到不能翻身的地步,若她有這一天,只怕連他都不如,能得個全屍,已經是上上大吉。

她走進青銅門,進入副本世界後,常能預知劇情,謀得好處,所以比現實世界自由的多。換句話說,正因她不知現實將怎麼發展,遇見的人是善是惡,才不得不謹小慎微,用懷疑的目光打量周圍的一切人、事、物。

她並未因此而煩擾,因為做個偵探,懷疑每個人的清白,其實是件很有趣的事情。但她經常在心中構想,究竟到了什麼時候,她才能強到肆無忌憚,百無禁忌,獨自摧毀任何陰謀詭計,一如當年力壓所有敵人的關七?

蘇夜沿著長廊,走向城外的方向。她接近毀諾城邊緣時,思緒已從嘆息中掙脫出來,徹底傾注在目前的局勢上。

她心中疑問越來越濃烈,需要找個人談談。之前她常說,只要傅宗書發覺需要付出極大代價,才能毀掉戚少商,那就得自行停手,及時止損。他是個老謀深算的官宦,並非孤注一擲的狂人。

然而,連雲寨遠在邊關,勢力不成氣候,對政局影響微乎其微,只算一幫懲奸除惡的義賊而已。拿十二連環塢與之相比,前者敢於水路刺殺官員,在三江五湖中私造戰船,操縱江南地域官位升降,堪稱無冕之王;後者只能為方圓五百里的百姓撐腰,還要時時面對官軍的圍剿。

連雲寨行俠仗義,口碑極好,卻不一定威脅的到當朝丞相。

傅宗書遣出多名心腹,調動數地守軍,只為追殺一個殘廢了的連雲寨主,事情大違常理。蘇夜有時甚至懷疑,這很可能因為戚少商死性不改,無意中勾搭了他的妻子或女兒,才使他不惜一切代價,欲殺之而後快。

她越過毀諾城弟子,與她們一一打招呼,借來弓箭,孤身走過鐵索橋,將一封書信縛在箭上,射入密林之中。密林里,官兵早已重重圍困,自能接到她的信,替她送給封皮指定的人。

那個人是劉獨峰。

她指定時間和地點,約他見面,然後折返城內,等候他的迴音。大約一個時辰後,碎雲淵對面送來回信,表示劉獨峰同意了,並要她帶戚少商一起過去。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本是個很美的句子,給人以無限遐想。只可惜黃昏時分,夕陽正在緩緩西沉,月亮還沒升上天幕。此地地處偏北,只有樹形不太美的赤紅柳樹,枝條上生著刺。和她約在黃昏後的人,是一位德高望重,老於官場的老捕頭,旁邊還站著四個煞風景的錦衣大漢。

雲大,藍三,周四,張五,四人筆直挺立,冷淡地盯著她,眼中已沒了初見時的驚艷光彩。他們的兄弟落在她手中,至今生死不明,足夠讓他們失去對她的一切好感。

她倒希望劉獨峰預設埋伏,給她大鬧一場的機會,若換了黃金麟主事,一定會這麼做。但劉獨峰言而有信,答應不帶外人,就遵守承諾,只帶形影不離的四名心腹。

蘇夜走近他們,仍先微微一笑,忽然道:「你那兩位手下身上,並未攜帶你的寶劍。」

劉獨峰道:「我不在那兒,他們為什麼要帶劍?寶劍一旦失落,我很難找到替代品。他們如今可好?戚少商何在?」

蘇夜道:「我這人有很多宗旨,其中一條便是『永遠對敵人保持逆反心理』。在我弄清楚原因前,我絕不可能將戚少商置於危險之中。」

捕神六仆性情各異,又以雲大最為寬和厚道。他對蘇夜並無惡感,反倒抱有相當的同情,只是同情心抵不過焦慮心,此時忍不住開口,將問題重複一遍,「老二和老六呢?」

蘇夜笑道:「他們很好,他們殺了我們三個人,你們的文張殺了尤知味一個。我呢,我看在劉大人你名聲尚好的份上,把他們好吃好喝地養起來,還給他們治傷,對你可算仁至義盡。但他們以後會怎麼樣,端看你的選擇。」

旁邊一人微怒道:「你少胡說八道,明明是你扯著文大人的手,沾上鮮血,在尤總管衣服上寫了那六個字,竟然做出一副無辜模樣。」

蘇夜上次匆匆一見,認不出六人的排行,但從年紀判斷,此人不是周四便是周五……不,張五。她轉頭笑望向他,道:「怎麼會?尤總管明明出於江湖義氣,不惜己身,趕來援助毀諾城,不幸被掙脫牢籠的文大人殺死。你又為何要把罪名安在我頭上?」

那人怒上加怒,正欲反唇相譏。劉獨峰緩緩舉起一隻手,示意他不要說話,又道:「姑娘想要劉某怎麼做?」

蘇夜微笑道:「劉大人身在六扇門,江湖上的口碑卻不壞。三絕神捕之名,比之四大名捕也差不了多少。說實話,我這幾日來一直擔心一件事。」

劉獨峰淡淡道:「願聞其詳。」

蘇夜道:「我怕你找來成大爺,逼著他對毀諾城喊話,要鐵二爺出城投降。再像威脅我那樣,告訴他們不如何如何,神侯府便會如何如何,諸葛神侯又會如何如何。我尤其想知道,官府中人怎麼應對這個問題。」

她口氣很認真,說的卻很有趣。劉獨峰險些笑出聲,又將笑意吞回,板著臉道:「當真是好主意,但據我所知,無情正出外公幹,行蹤不定,我亦不知他人在何方。」

他外表高貴毅重,不怒自威,卻很重視情義,包括朋友之間與主僕之間。李二、廖六被人拖走後,他日日替他們擔心,只因經驗豐富才按兵不動,料想蘇夜必有話說。如今他終於等到這一刻,自然不肯浪費時間,與她東拉西扯。

他不待蘇夜說話,主動將談話繼續下去,「劉某懂的什麼叫江湖義氣,也懂什麼叫國家法度。在劉某心中,國家法度還在義氣之前。你想要我網開一面,放走欽犯,不如趁早打消主意。」

蘇夜笑道:「不,你不懂,你所謂的國家法度,只對下,不對上。說明白一點,你只敢對付你招惹的起的人。蔡京、童貫、朱勔等人逢君之惡,賣官鬻爵,排擠忠良大臣,又多年收買江湖人物,進行暗殺、偷盜、陷害之舉,搜刮錢財田產,對付朝野兩處的正派勢力。所謂巨寇大盜,從來不在江湖中,只在朝堂上。」

她言下不留情面,目光卻甚柔和,「你對他們視若無睹,有時還曲意逢迎。傅宗書將你的好友下獄,你什麼都做不了,只好不甘不願地按照他的指示行事,千里迢迢追捕我們。」

「你若忠君,就該像諸葛神侯那樣,不留情面地犯言直諫,苦口婆心勸皇帝親賢臣,遠小人,勵精圖治,奪回燕雲十六州。可你看到神侯這麼做之後,竟被天子厭棄,愈發親近蔡京,疏遠清流,於是你怕了,採取不聞不問之姿態,唯恐得罪不該得罪的人。」

她說著說著,忽然之間又是一笑,「我知道,劉大人你和別人不一樣。你費心打聽連雲寨的名聲,戚少商的為人,想要獨力判斷這是否欲加之罪。可是打聽過後呢?你還是要乖乖來這兒,出力幫忙攻陷毀諾城。」

劉獨峰眉峰挑起,似要發怒,卻又忍了下來,緩緩道:「你說夠了沒有?」

蘇夜笑道:「好吧,劉大人不耐煩了,我能不能說最後一句話?」

劉獨峰拿她實在沒有辦法,笑不得也惱不得,想拒絕,又不能不聽,冷冷道:「難道誰點了你的啞穴嗎?」

蘇夜態度依然從容自若,理了理袖口,平靜道:「我說過,此事取決於你。我不指望你放我們離開,但你可以用情報換你的心腹愛將。你把我們不知道的事情告訴我,只要我滿意,就把他們放回來。回京之後,我幫你救那幾位無辜入獄的大人。」

太陽一落山,便到了入夜時分,暮色四合,月影自層雲後現身,只等夕陽消失,便將皎潔月色遍灑大地。

劉獨峰雙目映著晚霞,驀地銳如刀鋒。他仰頭長笑一聲,笑聲冷而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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