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細雨 第九十九章 我只離開了一個時辰

蘇夜清越的聲音拖的很長,在曠野中逐漸遠去。她輕功如此驚人,的確不必擔心因聲音曝露行蹤,被人追上。黃金麟兀自驚魂未定,她已人影不見,就像從未出現過。

黃金麟手裡握著刀,身上碧綠戰袍完好無損,本應威風凜凜,卻面如土色,全身上下微微顫抖,怎麼都停不住。

如果蘇夜沒直衝官轎,擄走文張,而是選擇了他為人質。那他能在她手下撐多久?十招?五招?三招?

想到這裡,他反而隱約感到慶幸,同時稍覺幸災樂禍,覺得文張裝模作樣半天,結果令人大為忌憚,捉人質都先捉他,簡直可笑之至。看他黃金麟,自始至終擺出一副武夫模樣,終於逃過一劫。

他收刀回鞘,喘息緩緩平復,心下卻猶豫不決,不知該如何是好。

追?他根本不是蘇夜對手,追上去不過再送一個人質。不追?這個「棄同僚於不顧」的罪名,他便背定了。

文張與劉獨峰共同出京,一路同行。但劉獨峰身份超然,不肯受他們拘束,硬說要觀察一陣,伺機行事,路上與他們分開,好像去打探連雲寨的口碑了。黃金麟並未把他放在心上,心想他武功再高,也難違背傅宗書的意思,何況戚少商脫逃,劉獨峰在獄中的好友就得遭殃,他焉敢搗鬼?

值此朝日初升,朝露初凝之時,他本應神清氣爽,卻惶然無措,百倍千倍地思念劉獨峰。劉獨峰武功高絕,緝捕經驗無比豐富,身邊帶著得力幹將,正好負責對付蘇夜。恨只恨他行蹤不定,除了他那些心腹手下,誰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兒。

黃金麟頭上冷汗漸干,聽背後傳來手下的呼喚,方記起地上還有個顧惜朝,連忙轉身舉步,前去為顧惜朝解開穴道。

顧惜朝落入蘇夜手中後,一直被內勁制著穴道,未能發出聲音。他過去多麼翩然秀逸,如今就多麼狼狽不堪,被雷卷打斷的鼻子已經高高腫起,破壞了他原來俊秀的長相。

黃金麟雖然貪慕權勢,把他和文張當作爭功的絆腳石,此時見他這樣,也覺兔死狐悲,連忙俯身去探他脈門,想弄清楚被封住的重穴。

他手剛觸及顧惜朝手腕,立刻燙如火灼,倏地彈開。他大驚失色,舉手一看,只見兩根手指上齊齊浮出紅痕,瞬間紅腫不堪,活像被毒物蟄咬過,竟已中了無名之毒。

顧惜朝不能說話,目光中卻充滿了恐懼,正好印合黃金麟的猜想。他終於知道,蘇夜從師無愧手中接過顧惜朝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在他身上下了劇毒。但他不知道,這毒有什麼用處,可否染到他人身上,解藥難不難找,或者根本沒有解藥?

黃金麟又流出了冷汗,回想蘇夜比風還輕靈的身法,神鬼莫測的毒術,自心底冒出一股涼意。至此,他由官府身份得來的氣焰徹底打消,思索一陣,頹然道:「唉,文大人不幸落入賊寇之手,我們還是先與劉大人會合,再商議救人吧!」

他重整隊伍,率眾後撤,打算先與劉獨峰聯繫,暫且不管文張死活。反正文張死了,對他也並非什麼損失。與此同時,蘇夜已遠遠離開戚少商遇襲的密林,直奔自己人退走的方向。

她一路狂奔,快過世上任何駿馬,轉眼已到了偏僻無人處,地上卻沒有戚少商等人留下的痕迹。由此可知,她與他們已有些許偏離,恐怕不那麼好找。

即使如此,她仍選擇小溪附近,停了下來,鬆開雙手,將文張扔在地上,對師無愧道:「你處理自己的傷口,我來侍候文大人。再不包紮,恐怕他就要流血流死了。」

師無愧被她托著,看似沒有失去行動能力。但他自己清楚,這一路狂奔,全由蘇夜發力帶著他,他輕功不行,若靠兩條腿,決計跟不上她的速度。

蘇夜驀然停步,臉不紅,氣不喘,不由使他由衷敬佩,苦笑道:「佩服。」

金風細雨樓自有上好傷葯,無需別人多事。蘇夜摸出一個小藥瓶,蹲在文張身邊,淡淡道:「文大人是個文官,武功自然沒那麼好,有什麼可佩服的?」

文張啞穴亦被封住,難以出聲,只強忍著疼痛,莫測高深地看了蘇夜一眼。其實他們均心中有數,明白蘇夜若非要帶著師無愧,黃金麟也難免成為她掌中玩物。兩個俘虜在手,當然比一個俘虜價值更大。

師無愧抹了一把臉,又苦笑了一聲,鄭重道:「是我不該自作聰明。從今以後,我就把姑娘當成公子,再不違逆你的意思。」

蘇夜微微一笑,並未答話,開始檢視文張的箭傷。

顧惜朝狀況凄慘,文張也沒好上多少。蘇夜刻意用他擋箭,令他連中八箭,雖無性命之憂,這番痛苦也夠受的。他一共中了八箭,箭箭深入肌肉。蘇夜拔出利箭,突然想起前世「八心八箭」的說法,忍不住又一笑。

她無意在此時與文張攀談,並未解開他穴道,剛要替他止血,便聽師無愧道:「姑娘怎會放過顧大人。按照你的脾氣,難道不是直接殺了他?」

蘇夜笑道:「我若背約,下次誰肯和我做交易?何況,我在他身上下了劇毒,就像在那兩位將軍身上做的。黃大人若不夠機靈,難免也要中毒。哼……我和戚寨主一見如故,有意讓他自行報仇。顧公子只要不死,就得被迫在我面前現身,索要解藥。」

師無愧道:「但夜長夢多,若他們的毒被人解開,那……」

文張一直偷眼瞧著蘇夜,恰見她微偏過頭,淺淺笑道:「解開就解開,算我學藝不精吧,還要我怎樣?我們尚無機會與戚寨主交談,總要先弄清楚來龍去脈,才知道以後該怎麼做。」

早在離開之前,她便想好了這件事的解決途徑,一是迫使傅宗書收回追殺令,二是保著戚少商逃過這次追殺,讓他有機會浪跡天涯。其實後者並非太壞的選擇,「七大寇」同樣是朝廷欽犯,多年以來仍然活蹦亂跳。戚少商斷臂重傷,最多比他們更多挫折而已。

但蘇夜覺得,自己對付不了傅宗書,竟連他的追殺令也奈何不得,未免太過無能。只要有一線希望,她便要讓傅宗書元氣大傷,損兵折將,自動撤回命令。

她為文張裹好傷口,強迫他吃下一顆藥丸,忽聽天上鷹聲長唳,立即抬頭上望。天空青中泛白,雲層極薄,薄的像撲上去的一層鉛粉。兩隻雄鷹正在薄雲正下方盤旋,不住向他們鳴叫,顯然已認出了他們。

師無愧喜道:「五湖龍王的神鷹!」

葉愁紅這次出來,隨身帶出三隻神鷹,方便找人。但蘇夜早已說過,不到危急時刻,不可將鷹放出來找她,若她放了,就表示他們遇上了大麻煩。

她死死盯著這兩隻鷹,忽然道:「現在天上什麼都沒有,它們在那裡,無疑指出了我們的方位。你想過沒有,若非他們急於與我們會合,何須這麼做?走吧,不要耽誤時間了!」

神鷹見蘇夜注意到了它們,立即向來路飛回,為他們指引道路。鷹飛的快,蘇夜卻只有更快,緊跟在它們身後,終於在另外一片密林里,找到分開了一個時辰的同伴。

她知道他們必定遇上伏擊,只因預先警示了葉愁紅,自覺沒有太大問題。然而,她見到這群人時,卻見他們損兵折將,多了好幾個重傷的人。戚少商的人本已受傷,難以自保,又有兩人戰死,屍首正橫在地上。

其中,又以雷卷傷的最重。他身上沒有外傷,臉色卻青白的如死人一般。他每呼吸一次,就像肺里有個風箱,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只硬挺著不肯暈過去。蘇夜見到他時,他正縮在那件毛裘里,目光亮的嚇人,如同受了傷的豪豬,對一切都充滿警惕。

此外幾乎人人帶傷,區別僅在傷勢的輕重。戚少商斷臂處早已被裹好,這時又滲出血跡,顯見強行運功,致使血脈翻騰不止,傷口崩裂。他抱著青龍劍,坐在一截斷裂了的樹榦上,神色沉重至極,偶爾變化一下,又帶上了深深歉意。

蘇夜一現身,所有人如臨大敵,發覺是他們回來了,還帶回了文張,又不約而同地面露喜色,可見他們遇上的敵人非同小可。

蘇夜一驚之下,立刻收斂心神,沉聲道:「我只離開了一個時辰,你們怎會變成這樣?」

雷卷沒好氣地道:「我們閑來無事,互相切磋,將彼此砍成這樣。」

蘇夜愣了愣,只聽他又道:「當然是因為遭人伏擊,不然還能因為什麼?」

師無愧與古董關係親近,馬上過去查看他的狀況,清點無發無天的損失。蘇夜雙眉微蹙,注目葉愁紅,淡淡道:「我知道,我真正想問的是,誰伏擊了你們,莫非是劉獨峰和他的手下?」

雷卷輕聲咳嗽,已無力回答她這問題。葉愁紅迎向她的目光,神情仍然冰冷凜然,並不因為她是五湖龍王,就對她格外客氣。

她聲音比神情更冰冷,回答道:「雷怖。」

蘇夜臉色微變,冷笑道:「六分半堂果然不甘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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