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細雨 第八十六章 名捕的難處

他無非認為,蘇夜初來乍到,毫無根基,只是一張陌生面孔,談不上什麼江湖地位。不如讓她先結識京中各派勢力,至少混個臉熟。結識之後,她再立幾次功勞,趁勢登上副樓主之位,風雨樓內外就都沒什麼話說了。

蘇夢枕此舉煞費苦心,就算沒有這個目的,也有助於她熟悉整個開封府。

他一邊囑咐楊無邪,為她介紹所有她感興趣,或沒興趣的事情,一邊親自指點,給她提供種種便利。他讓她與十二連環塢交接來往,固然有程英對她感興趣的原因,也是先讓她試著接觸江湖上的重要幫派。

如今,他又把神侯府推到她面前,顯然準備要她和官府搭上關係。日後若有事發生,她和神侯府也好說話。

他為她所做的一切,的確已經考慮的十分周全,任何人都挑不出任何不是。

蘇夜這次回來,心思已發生了些許變化,並未對此一味推拒。她本人確實需要契機,結識一些以前無甚要緊,在京中卻有地位的人。

程英曾勸過她,要她不必和風雨樓劃清界限。她覺得蘇夢枕對蘇夜仁至義盡,一直信任倚重。蘇夜為人素來磊落,絕對不會辜負這種倚重。雙方早晚要結盟,她又註定不會背叛,那麼何妨稍微幫幫金風細雨樓的忙,雖說不必主動,卻也不必拒絕送上門來的麻煩事。

蘇夜聽完之後,深以為是。不過,真正改變她想法的,還是蘇夢枕的為人。

蘇夢枕再怎麼雄才大略,在她眼中,也不過是無數個梟雄中的一個,不值另眼相看。但她赫然發現,在他手下做事,有著另外無數梟雄都難以提供的好處。那就是他從不疑忌下屬,任憑他們儘力發揮才幹。

很多蠢貨一見下屬文武雙全,謀略過人,就覺得自己的屁股在椅子上坐不安穩了,抑或作出種種限制,從旁敲打,抑或先下手為強,將「威脅」暗中害死。

其實一個人若有野心,無論是否表露在外,野心就在那裡。他因首領的強硬態度而深深隱藏,反而更難察覺。大多數背後捅刀的人,表面都謙卑恭敬,讓人全然不會懷疑。

簡單地說,疑神疑鬼,唯我獨尊,硬逼著出色的下屬表現的沒那麼出色,並非很好的策略。

話雖這麼說,身為一方之主,想做到徹底沒有疑慮,其實難得至極。蘇夜暗忖自己也做不到,她不會打壓任何人,卻絕對會心生懷疑,暗中提防,時時準備應對來自內部的威脅。

她迄今見到的人里,也就蘇夢枕能言行合一,說不懷疑就不懷疑。

他對下屬尚且如此,對她想必可以更加寬容。她揭開真實身份後,縱然令他態度轉變,也不會轉變到惱羞成怒,覺得她心懷叵測的地步。只要不出意外,雙方應當會成為勢均力敵的盟友,而非勢均力敵的敵人。

更何況,蘇夢枕看待十二連環塢,始終欣賞多,野心少。即使他有吞併它的意圖,也不可能視它為寇讎,非要全殲她手下幫眾。

他的態度和人格魅力擺在那裡,令蘇夜逐漸軟化。蘇夜每念及他對她的好處,心中總有些感動。她一直覺得,這世上的人不知怎麼回事,經常兩面三刀,見面時滿面笑容,回頭就肆意反水。但她同樣覺得,蘇夢枕不一樣……

因此,他剛提出要求,她就很痛快地答應下來,同意醫治冷血。

只可惜蘇夢枕不知道,四大名捕作為她確認的好人團體,已多次承她人情。仔細算算,他們欠她的人情差不多也有十次了。她暫時沒有用到他們的機會,又覺得他們沒有什麼政局影響力,遲遲沒有挑明而已。

如今給冷血看看病,治治傷,只不過把人情再往上加一次,也沒什麼值得一提的。

她答應過後,笑問道:「要我去神侯府嗎?我久仰神侯府名捕大名,早就想親眼見見他們了。可惜四大名捕公務忙碌,總是在外緝捕辦案,留在京城裡的時候反而很少。」

蘇夢枕淡淡道:「是你救他,不是他救你。既然你答應,少則一日,多則兩三天,冷血便會來樓子里走一趟。」

蘇夜微微一笑,道:「好。」

她本來以為,諸葛神侯武功深不可測,醫術也應出神入化,怎會有他解不了的毒藥,需要她出手幫忙?無非是因為,他明白蘇夢枕的用意,順水推舟,同意結下這交情。

然而,等她親眼見到冷血,聽說他所中的毒,才知道這件事並非完全的順水推舟。此毒並非出自唐門、溫家、言家、何家等老牌用毒勢力,而是出自苗疆,毒蠱合一,在中原極為罕見。

冷血追捕殺人兇犯,一直追至雲南大理一帶,不想那人騙了善使五毒的苗女,將冷血說成為虎作倀,專門替奸臣清除異己的走狗,騙了她幾樣稀罕的蠱,用來對付追兵。他伏法之後,冷血自覺沒什麼不舒服的地方,以為毒性已出,便動身回京復命。

但蠱蟲潛伏期極長,有時甚至在十多年後才破卵而出,致人死命,致使受害者自以為得了奇病,無法對症下藥。他回京後不到一個月,便深受其害。

雖說諸葛神侯想出辦法,暫時解決了這麻煩。但蠱蟲總也不能盡除,隔一段時間,便反覆一次。如果哪一天在劇斗中發作,就有可能送掉他的性命。

蘇夜行,自然最好不過。若她也束手無策,那他只能再到苗疆一行,向苗寨尋求除蠱的藥方了。

十二連環塢奉蘇夜之命,為四大名捕行事提供方便。但陰差陽錯之下,她從未親自出手幫忙,也沒機會見到他們本人。直到這一次,才趁著蘇夢枕把她推出去的機會,與冷血見上了一面。

冷血在四大名捕中,排名最後,年紀最輕,比大師兄無情還小著幾歲。他的人就像他的名字,英俊、冷傲、孤僻、堅忍,如獵豹般矯捷。

他衣著樸素,腰上掛著一把又細又薄的長劍,十分鋒利,卻沒有劍鞘。面對陌生人時,他向來沉默寡言,即便說話,態度也十分嚴肅,極少和人家說笑,容易讓人誤會他個性冷酷。但和他熟悉之後,便會發現他面冷心熱,有時還會流露心志上的脆弱之處。

蘇夜對他倒沒什麼無解,比他更冷酷,更少言的人,她也不是沒有見過。而且他們剛剛認識,態度本就既客氣,又冷淡。互報姓名之後,冷血端端正正坐下,等待她的診斷。

他前來求醫,雖然只是試試,卻不像有些無聊人那樣,刻意隱瞞傷情,測驗蘇夜的本事。他一落座,就用簡單的話語,將蠱蟲的來歷,中蠱的時間,包括諸葛神侯的處理方法都說了出來,以備蘇夜參考。

蘇夜喜歡他公事公辦的態度,有意和他多說兩句,好歹也算認識一場。

她像為蘇夢枕驅毒時那樣,以三根手指搭上冷血脈門,說聲得罪,便將遊絲般的真氣注入進去,試探蠱蟲休眠時的位置。

兩人藉此機會,交談了幾句,卻都是公事,一個問諸葛神侯好,一個問蘇樓主還平安嗎,別提多麼無聊了。說完這些廢話,她才微笑著問道:「冷四爺,雖說我們初次見面,也不必太過拘謹。我對苗疆毒物不太熟悉,可能得花上一段時間。不知六扇門中,最近有沒有什麼奇聞異事,可否說給我聽聽?」

她誠心與人結識時,很少有人不喜歡她,因為她人長的太美,笑起來更美,又知道察言觀色,隨時挑選令人家高興的話說。何況,她本人性格也還可以,大部分時間裡,不必刻意討好,就足以讓和她說話的人如沐春風。

她若像尋常女孩子那樣,或活潑嬌蠻,或溫順柔靜,冷血也許還應付不來。但她一開口,就讓他講幾件六扇門的事,正是他較為熟悉的領域。他遲疑了一會兒,也覺得枯坐無味,居然認真對待她的要求,回想近期發生的重要大事,挑選不涉及他人隱私的,一件件說了出來。

蘇夜一直好奇,六扇門中最德高望重的是諸葛神侯,掌握用刑問案大權的卻是刑部老總朱月明。這兩個截然不同的人如何相處,又如何配合工作?

同時,眾所周知,捕快與捕快也各不相同,有一心為公、勤謹辦差的好人,也有弄權謀私、作惡多端的惡棍,堪稱涇渭分明。她對六扇門早已懷有很大興趣,恰好遇上冷血這個當事人,便率先打開話題,想聽聽他對他們的看法。

這只是隨口閑聊,並沒什麼特殊目的。但冷血說著說著,竟也逐漸說到引起她注意的事情。

四大名捕聲名遠揚,卻非唯一出名的捕快。他們頭上,還有「三絕神捕」,即「神捕」柳激煙,「捕王」李玄衣和「捕神」劉獨峰。其中,又以劉獨峰資歷最老,名氣最大,是諸葛先生師弟一輩的人物。四大名捕撿了他,也得叫聲前輩。

他生於世家,老於官場,一生享受榮華富貴,是皇帝面前的紅人。最奇的是,他既能維護正義,又能和權臣交好,做到兩面不得罪。

然而,如今他年紀越來越大,厭倦了官場上的無形爭鬥和武林中的血腥殺戮,想要挑選幾件重案破了,然後開口辭官,風風光光地歸隱山林,自此過上清閑日子。

諸葛神侯知道他的打算,覺得這是件好事,並未多說什麼,更沒去請他再留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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