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金風 第三十一章 搶人頭

這些當然不是菱角,而是雷門火器。出手的人少說也是雷門「辟」字弟子,遠勝江湖尋常好手。

同一把鐵菱,可以輕重不同,大小不同,速度不同,飛射路線更不同,就像死神撒出的一把奪魂鏢,將躍進水中的人牢牢罩住,罩在這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下。

沒有人知道鐵菱接觸水面後,會發生什麼,也絕對沒有人想知道。門邊那隻手一擊即退,似乎也很害怕看到之後發生的事。

可他將手縮到眼前時,忽然發現手背上扎了一支細長的針。他借著側門上掛著的燈,看到中針處出現了瘀斑,卻急切間看不清顏色。他只眨了眨眼,就覺得這隻手被凍僵了,徹底失去了知覺。

而外面,並未發出他預料中的震天巨響。

蘇夜把竹篙當成長刀,看似隨便地掃了出去,划出極為完美的圓。竹篙上,勁力如水,如霧,如雲,將所有鐵菱裹了起來,絲絲化解它們飛旋時的力道。

這股柔勁簡直柔的過分。鐵菱陷入其中時,完全沒有爆炸的意思,反而慢慢停了下來,猶如受到竹篙控制。蘇夜微微一笑,順手抖開竹篙,勁力驟然轉向,將鐵菱彈入粉牆上的破洞。

那人從水中浮了起來,扒住畫舫邊緣,連問都不問一句,徑直翻身上了船。他的臉色本應很健康,這時卻蠟黃無血色,顯然受了不輕的內傷。

鐵菱在園中爆開,竟摧毀了整整一片後牆,連帶那扇紅漆鐵門也炸開了。鐵門門軸脫落,門扉扭曲,毫無生氣地拍向河面。然而,那隻神秘的小畫舫已然不見。

船上多了個大男人,但蘇夜仍輕鬆扳動著竹篙,全不在意增加的這點重量。她心中自有把握,知道這條運河上,幾乎不存在能追的上他們的人。

摘星閣的火離他們越來越遠,如同一隻怨毒的紅色眼睛,死死盯著他們。蘇夜回頭瞥了一眼,忽然問道:「你是誰?」

那人答得很快,也很乾脆,「我是沈虎禪。」

蘇夜面色不變,手中竹篙微微一頓,「……沈虎禪?七大寇之首沈虎禪?自在門首徒沈虎禪?懶殘大師的唯一高徒沈虎禪?」

沈虎禪已經把刀插回了背後,刀鞘牢牢插進腰帶,刀柄卻略高於他頭頂。他盤膝坐在蘇夜身後,神色居然非常悠逸淡然,緩緩說:「我是不是應該反問一句,你又是誰?」

蘇夜笑道:「你的確應該。」

沈虎禪說:「可我認為沒有必要這麼做。你救了我,我不該打探救人者的隱私。以及,你必定是五湖龍王的人。」

竹篙停頓了第二次,「為什麼?」

「因為在江南一帶,只有五湖龍王敢招惹東南王。更別提你一個孤身女子,竟有這樣的膽量和武功。我看到你擊開雷家的『小荷才露尖尖角』,就猜你是『日月經天』任姑娘。」

程英等人與她商議之後,決定不隱瞞進京的事,反而光明正大昭告天下。反正五湖龍王本人就極富隱蔽性,實在不必整個幫會偷偷摸摸,正好藉此引出十二連環塢的敵人。

沈虎禪知道兩位程總管已經動身,看了她三眼,猜的就十分接近事實真相,可見他名副其實,不愧為七大寇的首領。

蘇夜與他還有一層不為人知的關係。七大寇中的女俠溫柔,便是紅袖神尼的關門弟子,她和蘇夢枕的小師妹。也就是說,沈虎禪是她師妹的結義大哥。但溫柔根本沒見過蘇夜,沈虎禪更不可能知道這層關係。

她說:「我很想說你猜對了,但我不能。我並非任姑娘,也不是五湖龍王的人。不過,我今夜等在那園子的側門,的確是為了殺死朱厲月。你既然搶在我前頭,那麼你得手了嗎?」

沈虎禪慢慢說:「朱厲月已經死了,死在我的阿難刀下。」

阿難刀就是那柄散發著檀香氣的刀。沈虎禪說這話時,檀香中彷彿混雜了血氣。蘇夜卻連眉毛都沒動一動,因為她要的就是這個結果。朱厲月的貼身護衛中,其實就有她派進去的卧底。有人來殺朱厲月時,他們不會反水,只會突然玩忽職守,輕功也弱了,刀法也慢了,眼神也不好使了,非把刺客放到主子面前不可。

然後她又聽到沈虎禪說:「我沒想到,雷門排行廷字的高手也在這裡,所以朱厲月死了,那個高手死了,我的傷卻也不輕。」

直到這時,他臉上也沒有因殺戮而產生的得意,只有一派平靜。蘇夜見過不少傳奇人物,像他這樣的當真鳳毛麟角,不禁生出好感,微笑道:「不知朱勔聽了這消息,會有什麼想法。他依靠蔡京發家,得勢後又傍上樑師成,也許會從宮中調來高手,四處圍剿七大寇。」

她早已接受這並非真實歷史,而是武俠世界的事實。但她對這世界所知極少,在前世偶然見到《四大名捕》的電影海報,那無情還由知名美貌女演員飾演。因此,她聽說無情其實是個年輕公子時,頓時又風中凌亂了。

這對她來說,既是好事又是壞事。由於這是武俠世界,武功越高,地位越高,能做的事情就越多。武林中人也可封侯拜相,諸葛神侯便是明證。若把她放到真正的徽宗時期,那她一介小孤女,沒準還沒活到成年,就在街頭死於非命了,那還談得上雄心壯志?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江湖俠客能身負神功,縱橫天下,反派人物自然也可以。譬如說,蔡京本人不會武功,身邊卻布滿了為他效命的絕世高手。他們臭味相投,蛇鼠一窩,要錢的收錢,要權的拿權,要色的得色,別提多麼風光得意了。

正因如此,天下百姓對「六賊」恨之入骨,卻無可奈何。多次有人甘冒奇險,刺殺這六個奸臣,都功虧一簣,得到比死慘烈的多的下場。

宋徽宗在位二十五年,國力疲弱至極,空有個嚇人的大架子籠在外頭,後來又聯金抗遼,連續吃了敗仗,讓金國發覺宋軍不堪一擊。最終,金軍揚鞭南下。宋徽宗和他心愛的臣子眼見國難當頭,竟無法應對,把帝位禪讓給了不受寵的太子,內外交攻之下,引發靖康之難。

如果世上只有蘇夜練成絕頂武功,那她當然可以闖入大內禁宮,想殺誰就殺誰,怎麼威脅皇帝都行。偏偏這地方高人層出不窮,動不動就聽說某某前輩又出山了,某某名人又現身了,致使她一直小心警惕,最後連真實身份都諱莫如深。

七大寇恰好就是一個被朝廷鷹犬憎恨的小團體。他們名為「寇」,實為「俠」,專門打抱不平,行俠仗義,自然時時與奸黨勢力衝突。若非這些人各有絕技和後台,只怕早已身遭不幸。

沈虎禪笑了笑,淡淡說:「自然如此。我只擔心朱勔尋不到我,會把怒火發泄在旁人身上。」

所謂「旁人」,其實就是江南百姓。花石綱實施以來,因勒索而破家滅門者,何止千百家。若非十二連環塢急速擴展,遏制朱勔氣焰,這個數字恐怕還要翻幾番。

蘇夜聽出他語氣中的憂慮,不由再次回頭,向他望了一眼。她忽然覺得,沈虎禪不但名副其實,而且人如其名,既有虎的霸道英風,又有禪的慈悲為懷。溫柔有蘇夢枕作師兄,有沈虎禪作大哥,倒也很有運氣。

她沒有接這個話,因為朱勔一旦回歸江南,就會成為任盈盈的對手。他即便要展開報復,也將由十二連環塢接下。既然如此,她並無必要與沈虎禪多說。

前方似乎到了偏僻處,兩岸景色平平,遊船漸漸稀少,小畫舫的速度也降了下來。蘇夜快一下,慢一下地劃著船,問道:「你打算去哪裡?」

沈虎禪因此行兇險,並未招呼結義兄弟同來。何況他們各自天南海北,並非日日跟在他身邊,只有唐寶牛、方恨少二人潛在蘇州城中,準備接應他。

若在平時,他願意把他們介紹給這位神秘的女子,畢竟知己難尋。但他一上船,蘇夜便把斗笠壓低,可見不願和別人接觸。

他說:「就在前面渡口處,將我放下,已經足感盛情。」

畫舫徐徐滑行,在河上漾出兩道淺淺的暗色波紋。它靠近渡口時,船上一輕,沈虎禪飛掠上岸,對蘇夜抱一抱拳,道:「希望後會有期。」

蘇夜笑道:「必然後會有期。」

她被人家搶了人頭,心中卻很愉快。其實朱厲月死去,蘇州很容易群龍無首,先考慮如何推卸責任,再去搜捕殺死南面王的兇手。到那個時候,她也好,沈虎禪也好,早就遠走高飛,任誰都搜捕不著。

以沈虎禪之豪俠,必定不會讓十二連環塢幫著背黑鍋。這結果比她想像中更高,因此她才這麼高興。

她也找了個僻靜處上岸,避開行人,在任何人心生懷疑前,匆匆離開了蘇州。然而,她並沒直接往南走,而是以這副書生打扮,先向東行,來到長江入海口,才卸去身上所有偽裝,換上女子衣裙,用真實模樣公開現身。

她將夜刀藏進洞天福地,換了青羅刀出來,依舊籠在衣袖之中,背負一個小包裹,裡面裝著錢和換洗衣裳。她的神氣聰慧而堅定,彷彿初入江湖的女俠。她一會兒走水路,一會兒走陸路,顯見不太了解中原地形,在水上幾乎漂到金陵,才下定決心似的,登上江岸一路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