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雖小,裝潢卻也顯得十分莊重。大塊石磚砌成的牆壁,配合鑲嵌著彩色玻璃的長窗,在昏暗的光照下,襯托出一股濃厚的宗教氛圍。
可能是由於下雪,教堂內瀰漫著一股冰冷潮濕的空氣,空曠的空間里擺放著幾排木質椅子,正對著空空蕩蕩的佈道台,佈道台後的牆面掛著一個真人大小的耶穌十字像。
將分身鎮住的那排小字,就刻在右邊牆上兩扇長窗的中間,一筆一畫中映出了歲月的磨損,看起來,這些文字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刻下,磨損中既有長時間被水漬浸潤的痕迹,也有人手撫摸的痕迹。
這些模模糊糊的字跡之所以能將分身鎮住,卻是因為字裡行間中蘊藏著震撼人心的意志,彷彿刻字者將自己虛幻的愛意和決心都凝成了實質,藉助這些最普通的文字在人世間實體化了。
文字就像身體,意志就是靈魂,這行字宛如一個活著的故事,楊鷹的分身看了一眼,就好像明白了刻字者想要表達的一切。
楊鷹心裡清楚地知道。這種事情只有大師級高手才做得到,大師級高手天人合一,行住坐卧都和自然隱隱呼應,這才可以將精神世界的情感在現實世界化為實質。
境界稍低的,哪怕向自己這樣的准大師,雖然也能做到這種事,但只有機緣巧合之下才可能。
然而眼前這行小字中蘊藏的意志如此強烈,直接作用於分身的第六感,使得楊鷹毫不猶豫地相信刻字者至少也是一名大師級高手,甚至可能更高!
「范德海姆神父……范德海姆神父……」
在教堂里,金髮少校的聲音仍然在壁間回蕩,不過分身已經不去注意他了,周圍發生的事情彷彿都被拋於腦後。
分身的注意力已經全部被這行字所吸引,他不由伸出手,將這行字從頭到尾撫摸過去,指尖傳來的觸感告訴他,字周圍的稜角已經都被抹平,似乎被撫摸的頻率很高。
不過分身轉念一想,這也正常,雖然普通人的第六感比較遲鈍,未必能從字中了解到多少東西,但是字中凝如實質的愛意和決心,就像黑夜中的一盞明燈,就算視力差的人,也能看見。
「阿格恩。薩克羅莫斯。」
分身用嘴唇默默地念叨著刻字者的名字,心裡漸漸浮現出一個身影。
莫非是他?但是這怎麼可能?
楊鷹無法相信自己的推論,因為他從來沒聽過如此離譜的事情。這種事根本不可能發生才是,只是眼前的字跡,手中的觸感,過目不忘的記憶,無不顯示了那個最不可能的答案。
可以寫出這種字跡的阿格恩,只有一個,就是曾經和赫拉斯在灰港大打出手的猿人巔峰大師阿格恩。
而凱瑟琳。聖克萊爾這個名字,顯然屬於某個人類女子。
分身抽回了手,暗道:「這實在太離譜了,人類和猿人之間的感情,怎麼可能存在?無論人類社會還是遠古軍團,都不可能容忍這種事情的發生!看這字跡,至少過了幾十年了吧,莫非是一段被封印的陳年往事?」
吱——
耶穌像下方的一個小木門被推開,從裡面傳出輕而迅速的腳步聲,同時,一個溫和的老年人聲音出現在教堂之內:「布羅文夫人要生了嗎?怎麼會在這個時候。」
分身的注意力被這個聲音拉了回來,回頭一看,只見一名神父小跑著,穿過教堂中央走廊,來到了門口。
神父約有五十來歲。有著花白的頭髮,魁梧的身材,身穿一身嚴謹的衣袍,整個人的氣質給分身一個感覺,彷彿他已經歷盡滄桑,看穿世間的一切。
在跑過分身身邊的時候,神父忽然轉頭往分身的地方看了一眼,正好和分身對視,分身只覺得自己的隱身術像是不存在一樣,心中頓時大驚,不過神父並沒做出任何其他舉動,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向教堂門口跑去。
「這個神父不簡單,他剛才看過來的那一眼,顯然是看見我了,在我沒有露出一絲敵意的情況下,竟然能如此準確地看破我的隱身術,而在我眼中的他,卻只是一個普通人,我絲毫看不穿他的修為,這說明他的實力遠遠在我之上!是大師,哦不,是聖騎士嗎?」分身驚訝地想道。
「您就是范德海姆神父吧,鎮上的醫生不在,而布羅文夫人卻突然間……」金髮少校來到神父身邊,想要把事情經過解釋一遍。
「不必說了,這些我都知道,現在重要的是保證母子平安。」
范德海姆神父走出教堂,在大雪中來到車子前。透過車門看了看布羅文夫人的情況,然後對兩名軍官和小男孩說道:「你們跟我進來。」
他一把拉開車門,將布羅文夫人抱了出來,返回了教堂,他的動作穩如泰山,絲毫沒有抖動,比起擔架更加穩定。
「神父,您一定要救救我媽媽……」小男孩一邊跟著,一邊懇求道。
「別擔心孩子,神會保佑你母親的……」范德海姆神父一路上耐心地勸解,平靜的語氣令小男孩也平靜了下來。
「神父,您還會接生嗎……」兩名軍官緊張地在范德海姆神父身後跟著,跑過分身的面前。
分身想了想,還是抬起腳步跟了上去。
穿過耶穌像下的小木門,來到一條短走廊,神父打開走廊邊上的一個房門,裡面是一個乾淨整潔的房間,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個書櫃,一張床,緊閉的窗戶將大雪封鎖在外,房間里已經打開了空調。顯得非常溫暖。
范德海姆神父轉頭對栗發中尉說道:「你進來幫我,其他人都在外面等著。」在說這話的時候,他還特意往楊鷹分身這邊看來一眼,顯然這句話也是對分身說的。
「好的,神父。」栗發中尉點了點頭,跟著范德海姆神父進入房間。
然後,房門便關上了。
「讓我進去,讓我進去。」小男孩趴在門上,卻被金髮少校拉開,小男孩一口咬在金髮少校的手上,少校急促地慘叫一聲。將手抽了回來,又用另一隻手抓住了小男孩。
房間里,布羅文夫人的痛叫聲一直持續著,期間栗發中尉數次開門,將一些熱水、毛巾之類的東西送進送出。
過了大約半個小時的時間,一個清脆而嘹亮的哭聲傳了出來。
「生了!」金髮少校右手一拳打在左手掌中,雙手上遍布的牙印清晰可見。
楊鷹的分身也靠在一旁的牆壁上,雙手抱在胸前連連點頭。
「啊!生了嗎?叔叔,生了嗎?」小男孩本來撅著嘴,在一旁坐立不安,一聽見金髮少校的話,就興奮地跳了起來。
「不是叔叔生了,是你母親生了。」金髮少校擦了把額頭的汗,這半個小時內要讓小男孩安靜下來,可花了他不少力氣。
房門打開,栗發中尉握著門把,一臉朝聖者的表情,魂不守舍的樣子,眾人往房間里看去,只見布羅文夫人一臉蒼白地在床上坐著,不過臉上的表情卻是幸福的微笑,她的懷裡抱著一個小小的嬰兒,嬰兒包裹在一層層彩色的絲綢里,正在哇哇大哭。
小男孩歡呼一聲,就衝進了母親的懷抱里。
「這是你的弟弟哦。」布羅文夫人笑著對小男孩說道。
「我要抱弟弟,讓我抱一抱嘛……」小男孩在母親的懷抱里撒嬌著。
范德海姆神父臉上露出慈祥的微笑,對布羅文夫人說道:「應該不要緊了,我這個小教堂比較簡陋,也只能用比較古老的方法來接生,好在以前學過醫術,夫人也是生育第二胎,所以沒什麼大礙,回去後多吃些補身體的食品就可以。」
「多謝神父,如果今天不是神父的話,說不定這孩子……」說到這裡,布羅文夫人將一隻手捂著臉,沒有再說下去。
「布羅文夫人。大喜大悲都傷身體,你現在需要靜養,另外,新生命的誕生,總是令人感到愉快,這又有什麼好謝的。」范德海姆神父轉頭看著窗外,不知道想起了些什麼。
「我們也要謝謝神父,這次真是麻煩您了。」金髮少校拉著栗發中尉對范德海姆神父敬了一禮,恭恭敬敬地說道。
范德海姆神父笑了兩聲,轉向兩名軍人,道:「能看見新生命的誕生,是一個寶貴的體驗,對於出入戰場是人來說,更是如此,你們以後要記住現在這一刻呀。」
「那是當然。」
「這又怎麼忘得掉?」
兩名軍人交換了一個眼色,答應下來。
接下來,范德海姆神父說了個地址,讓金髮少校去聯絡布羅文夫人的親戚,又將布羅文夫人轉移到親戚家裡,那裡有人照顧,將緊接而來的雜事處理完畢之後,整個教堂恢複成原來的寧靜,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
最後送走兩名軍人,范德海姆神父站在教堂門口,一邊對著軍車招手,一邊似乎是對著空氣說道:「看了很久了吧,不如和我說說話,這裡很久沒有像你這樣的人來了。」
教堂的門內,分身現出身形來,問道:「神父,您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