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逐鹿中原 第八百七十章 雁門軍的覆沒

半夜裡,駐紮在灰水河畔的沙陀兵感覺到身下的土地在微微的震動著。

專門負責在行軍時枕胡祿聽地的士兵發出凄歷而尖銳的警訊,「大量不明身份騎兵在迅速接近!」

在睡夢中驚醒的沙陀將領們迅速的下令吹角,喚醒戰士。並派出騎兵前往查看騎兵身份,又讓民夫們立即將輜重糧車推到一起,結成車陣防禦。命令剛剛傳下,號角剛剛響起,卻就在此時,民夫營地中突然亂了起來。

最開始,只是一個角落裡發生混亂。

十幾個民夫聽到號角聲響起時,突然狂叫亂喊,如同瘋魔,一面口中叫著逃命啊,敗了,一面開始點燃了旁邊的糧車,並開始向旁邊縱火。

緊接著,很快,整個數萬人的民夫大營,開始如夏日裡的螢火蟲一樣,一點點的亮起。每亮起一點,就是有一處發生了暴亂。這樣的星星之火,在沙陀主帥程懷義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時,已經成了燎原之勢,席捲了整個大營。

黑夜裡,那一個個四處大叫縱火的民夫,每個人的手臂上都有著一條醒目的白布條。

「營嘯!」

下面的將領如此回報程懷義。

營嘯,自古有之,一開始可能只是一個士兵作噩夢時的尖叫,然後,更多的人被感染上這種歇斯底里的瘋狂氣氛,接著就是徹底擺脫軍紀束縛的瘋狂發泄暴亂。

這種「營嘯」多發生在軍營或者監獄這種地方。因人多擁擠、居住空間小且平時因訓練或者結仇等原因造成整個群體精神壓力大,處於崩潰的邊緣。因此。在某個寂靜漆黑的夜,一個士兵或者囚犯因噩夢而喊叫時,往往會引發其他人的連鎖反應,使得整個群體陷入歇斯底里的狀態,甚至自相殘殺,後果往往十分嚴重。

而這種時候,往往會有一些頭腦清楚的傢伙開始抄起傢伙來有冤報冤,有仇報仇。由於士兵中好多都是靠同鄉關係結幫拉派,於是開始混戰,這時候那些平時欺壓士兵的軍官都成了頭號目標,混亂中每個人都在算自己的帳,該還債的跑不了。中國古代軍隊就曾多次發生夜驚,也就是營嘯。

營嘯往往是災難性的,一旦暴發。有時候甚至能直接摧毀一支軍隊。

而眼下,民夫大營那邊的情況,確實十分像是營嘯。畢竟,這些民夫都是剛剛不久前才強征入伍的,這次又帶出關外要去打仗。加之如今天氣炎熱,白天行軍累了一天。晚上又住的密集,高溫加上緊張,正好又遇到不明騎兵正在接近,這些根本沒有打過仗的民夫一聽到夜中的戰鼓牛角,一時驚慌。然後引發更多的恐慌,而又有些傢伙趁機作亂。最終就導致了眼下不可控制的營嘯了。

這是完全能說的通的原因。

程懷義相信了,可他卻不知道要如何控制這場營嘯。

一般發生了營嘯,只能等待那些人發泄完後冷靜下來。若是平常情況下,只要沙陀士兵不亂,只是些民夫亂了,並不可怕。大不了圍起他們,讓他們自己發泄一個夠,等到天亮,自然就好了,到時處罰一些傢伙,事情就平靜了。

可眼下這個節骨眼上,外面正有騎兵接近,內部又有幾萬民夫暴亂,這卻是要命的。

還沒有等程懷義想好要怎麼處理這事,或者說程懷義還沒有想到他們即將會遭遇一場兇猛的攻擊。

他完全沒有想到,從他身後來的那支不明騎兵,將會是秦軍,而且還有那麼的多。

猶如黑夜之中突然出現的鬼魂,整整兩萬騎兵組成的騎兵陣以一種並不太迅速的速度整齊的衝擊而來。

整齊密集的赤色甲騎彷彿一面鋼鐵的牆壁,又彷彿一面迎面而來的刀山劍海,槍林箭雨。

陰沉,漆黑的兩翼無聲的伸展開來,陰森可怕。

乾裂刺耳的馬蹄聲如同九天落雷滾滾而來,他們就如同一陣旋風襲來,橫掃,摧毀擋在面前的一切。

在這股可怕的鐵流面前,契丹人的帳篷,人馬,如同紙糊似的不堪一擊,四散逃命的沙陀士兵發出一片絕望的驚叫,被這股鐵騎鋼牆輾成粉碎。

張自勉、王彥章在前,高思繼在左,楊師厚在右,宋溫在後,一帥四將領著兩萬騎兵滾滾而來,這支本來早已經返回了雲州的輕騎大軍,就在這個離雲州十分遙遠,離雁門也很遙遠的地方,突然向沙陀人發起了突襲。

半夜時分,足足兩萬輕騎自東南面發起進攻,將擋在面前的幾千沙陀人輾成了碎片。隨即,他們勢如破竹,不斷衝鋒。

一連數天的順利,讓程懷義和大多數的沙陀將領都放鬆了警惕,以為朔州早已經再無一個敵兵。卻不料,在這個地方,在這個時候,卻突然衝出了兩萬兇猛的秦軍騎兵。

而偏偏此時,原本處於他們看管中的五萬民夫大亂,到處縱馬,四處喊敗。一時間,到處都是火光衝天,敗聲四起,許多剛剛從睡夢中醒來的沙陀人根本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只以為大軍真的已經敗了,開始驚慌而盲目的隨著那些驚慌四散和民夫們一起潰逃。

張自勉的騎兵一輪衝鋒過後,開始又反身沖了回去,然後重新列陣。這一次,張自勉卻讓四支騎軍擺成了一字並排,兩萬人排成了一個長長的橫排,分成幾列,再次進攻。

只是這次他們卻不再衝鋒,而是緩緩策馬前進,拿出了角弓,弩機,掏出了震天雷。

這是清掃,大掃蕩。他們看似前進緩慢,可卻將面前任何一個沙陀人都輾碎。

沙陀人節節敗退。開始被他們驅趕著向西面逃跑。

逃了沒有多久,沙陀人就發現他們無路可逃了,因為他們逃到了灰水河邊。

灰水河不是什麼大河,可卻也是桑乾河上游源頭支流,是朔州南部的一條不小的河流。此時正是夏季水滿之時,河面有二十丈寬,不少地方的水深足有丈深。雖然有不少地水水並深,完全可以涉水渡過。但那得要熟知此地河水之人。對於這些黑夜中四處亂逃的沙陀人來說,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哪裡可渡,哪裡不可渡。

這麼深的水,就算騎馬渡河,也十分危險。

而秦軍似乎早就知道這一切,他們從東面殺來,先破陣。再驅趕,明顯就是要把他們全部趕入河中。

這是一次屠殺!

如果真刀真槍,面對面的決戰,哪怕兩萬沙陀兵打不過兩萬秦軍,可也絕不會敗的如此絕望,如此徹底。他們甚至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曾有過。只是被從頭到尾的一陣亂拳給直接打暈,然後被一腳跺在喉嚨上,不明不白的掛了。

程懷義直到躍馬縱入湍急的灰水河中時,才突然醒悟過來,今晚根本就不是什麼營嘯。那隻不過是秦人事先派入了姦細混入民夫中。然後在今晚發動了內亂,引起了暴亂。是秦軍策划了這場營嘯。

秦軍,都是秦軍,一切都是秦軍的計謀。要想弄出一場這麼大的營嘯,得多少姦細混入其中?只怕當初他們趕走李嗣源後招募民夫的時候,秦軍就已經開始著手準備,故意安插人到忻代一地,好讓他們去捉來當壯丁了。

悔恨,不甘,愧疚。

他不應當被諸將幾句話就激的不顧晉王的軍令,擅自領兵出戰。

現在,他完全中了秦軍的圈套。該死的那支秦軍從背後而來,這說明他們就是先前已經北返了的張自勉軍。他們根本就沒有走,而是一直藏在雁門關外附近,在那裡等著他自己出關送上門來自投羅網。

他太大意了,安營紮寨於此,卻沒有半點防範。若是他把兵馬帶進朔州城中安營就好了,就算朔州被燒了,可起碼還有幾堵牆啊。關鍵的時候,也能擋一擋,也不會敗的這麼快了。

一切都完了,兩萬兵馬沒了,五萬民夫也沒了。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晉王還在河中回不來,北方的胡人也一時難以南下,他卻已經把雁門關和忻代兩地的兵馬幾乎都帶出來了。現在雁門關里,只有五千老弱,忻代兩州各縣及關城的兵馬加一起,都沒五千。

他不但丟光了這帶出來的兩萬兵馬,而且還等於把雁門也給丟了,雁門關丟了,整個雁門鎮也丟了。

他對不起晉王的信任,他對不起晉王。

戰馬在水中沉浮,對岸就在眼前,可程懷義卻長嘆一聲,拔出橫劍架在了脖頸上。

「晉王,對不起!」

說完這句,程懷義用力一橫,長劍切入肌膚,鮮血噴濺而出,他慢慢栽入河水中,轉眼消失不見。

天亮。

灰水河下游飄滿了一具具沙陀士兵屍體,幾乎飄滿了數里長的灰水河面,鮮血流入河入,染紅了整條灰水河。灰水河,成了紅水河。

張自勉策馬河邊,看著昨夜的戰場。

兩萬沙陀軍,最後只俘虜了不到五千,其餘的基本上都死了,少部被殺死,多數被逼入河中淹死,只有很少的一部份最後逃上了對岸,或者突圍逃向了北方。

五萬民夫,也有許多驚慌的跳入河中最後被淹死了。此時剩下的四萬餘民夫就在幫忙打掃戰場,收集散落的兵器,和逃散的戰馬,並挖坑埋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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