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塞上曲 第537章 伴君如伴虎

開皇十九年八月十日,一道皇帝詔令下達,皇帝身邊的紅人李密親自往齊國公府宣旨。

太師、尚書令、齊國公高熲加食邑三百戶,賜御酒十壇。

「臣,謝聖恩。」

齊國公府內正廳里,一身紫袍金魚袋的高熲跪謝聖恩。李密將聖旨交給高熲,拱手恭賀道,「恭喜老太師,聖眷隆厚。」

高熲捧過聖旨,親自將之供在堂上,然後轉身回來,對只有他孫子年紀的當今新皇面前大紅人李密微微笑道,「陛下厚恩,老夫實在感激,還勞煩法主回去覆命之時代老夫多向陛下感謝。」一面說,高熲一面道:「蒲山郡公如今深得陛下信任,事務繁忙,老夫一直想找個機會與蒲山郡公好好喝兩杯,今日正好藉此機會,還請蒲山公賞光啊。」

李密滿臉的笑容,答道,「能與太師一起喝酒,在下深感榮幸。只是,」他面露出難色,「只是身上還有公務,不瞞老太師,某一會還要去楊太傅府上走一趟。實在是不好意思,待下次,等太師有空之時,某親自做東,請太師到時賞光如何?」

雖然李密滿臉笑容,可高熲卻感覺的到這笑容里的那些敷衍。高熲心中不快,臉也有點僵,最後哈哈一笑:「既然不便,那隻能抱憾了,下次,待下次蒲山公有機會了,我們一定得好好喝兩杯,今日就不再留蒲山公,不耽誤你的差事了。」說著,他似隨意的語氣又問了一句,「蒲山公一會去處道府上,是要宣旨賜賞嗎?」

「是啊,陛下對太師太傅都相當讚賞啊,這不,加太師食邑三百,又將懷荒新貢的御酒也賜了十壇給太傅,楊太傅那邊也是一樣,加三百戶食邑,賜新貢御酒十壇。」

又說了幾句,李密告辭,高熲一路親自送到大門外。

「關門!」待李密的馬車已經走遠,高熲的臉色立即冷了下來,再不見一絲笑容。他背起雙手,眉頭緊皺著一步步往回走,臉若冰霜,寒氣逼人。

高熲次子高弘德跟著後面,對著長街啐了一口,「呸,什麼玩意,真是給他幾分顏色,他還就開起染坊來了,真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他小跑著追上父親,「大人留他喝酒那是看的起他,他竟然還拿捏起來,真是可惡。」

「閉上你的嘴,當心禍從口出。」高熲扭頭瞪了兒子一眼。

新得了皇帝恩賞,可高熲卻半點也高興不起來。並不是說他如今身份已經不在意那三百戶的食邑加封和那十壇御酒,賞賜雖少,可也還是聖恩隆重。高熲現在有種兔死狐悲的感覺。就在昨天,皇帝調動北衙禁衛軍,十分高調的對長孫氏、竇氏、韋氏三族進行了抄滅。三族京中的府第皆被查封,所有的財產奴僕都被籍沒,京外的莊園地產商鋪等等,也已經有官員前往查封抄沒。長孫、竇氏兩族有一百多男丁被逮捕入獄。長孫氏還好些,留了長孫晟這一支保存,長孫晟依然保持了官階。而陳國公太傅府竇氏一族,哪怕是太長公主出面,也依然沒用,整個竇家轟然倒塌。最慘的還是韋家,韋孝寬、孝世康這二韋,兩個龐大的家族,原來大隋最頂尖的三大門閥,如今已經灰飛煙滅了。太上皇的女婿韋圓照公然抗旨,還持弓試圖攻擊天使,被北衙的羽林軍衛士直接攻入府中,所有韋氏成年男丁都被當場格殺,連一些稍大些的十四五歲的中男也都喪命,只留下了那些孩童婦孺。

三大高門,一朝而滅。

今天中午,長孫家和竇家和韋家加起來三百餘個被定為謀逆大罪的男子,在菜市口明正典刑,在西京城無數百姓的圍觀見證下,被一個個的帶上去砍掉了腦袋。

而當時,高熲就在台上,是此次的監斬官。

看著劊子手握著鬼頭大刀,將三百餘長孫氏、竇氏、韋氏男人一個接一個的砍下腦袋,在戰場上指揮著數十萬大軍,面對著慘烈撕殺都不曾眨過一下眼的高熲,卻不由的心亂了,驚悸了。這場對三族的覆滅,其實還是在他與楊素的主導下發生的。是他和楊素做出決定向皇帝請求誅除三族。

如今,昔日高高在上榮耀無比的三個豪門,已經覆沒,家族中優秀者盡被斬首,剩下的那些子弟也全被奪官除爵,連入仕的機會也沒有了,甚至連財產也沒能保住,除了一身布袍,只有遷到了邊疆後,才能得到每丁百畝的荒地可開墾。

他和楊素親手把竇、韋、長孫三族送上斷頭台,然後現在皇帝就下旨賞賜他們二人,加封食邑,賜御酒。

兔死狐悲。

這次是竇、韋、長孫,下一次又會是哪個家族?

他執政近二十年,渤海高家也風光一時,可最終會有什麼樣的結局?看李密今天對他的那副拒之千里的態度,想必自己在皇帝心裡,也絕不會有什麼好評價。

「大人為皇帝辦了這麼大一件事,除掉了竇韋長孫三家,皇帝也才賞賜區區三百食邑和十壇御酒,這也真是太小氣了些……」

「啪。」他話還沒說完,父親高熲已經是猛回身,一個大巴掌已經甩到了他的臉上,半邊臉上傳來火辣辣的疼痛,他立時有些懵了。

「孽子,蠢貨,不說話沒有人把你當啞巴,滾回自己院里去,自今日起,沒有我的同意,不許再出家門半步,好好在家讀聖賢書,不許你再去跟那些勛貴子弟一起再花天酒地,胡作非為,聽到沒有?」高熲喝聲怒道,他一發起火來,那當朝百官第一人的威勢立即壓的兒子高弘德噤若寒蟬。高熲搖了搖頭,失望的扭身離去,直接進了書房,把自己關在裡面,讓人不得打擾。

雖然已經年過花甲,可高熲依然有很敏銳的嗅覺。皇帝對竇韋長孫三家的雷霆手段,讓朝野都為之震動,同時皇帝只對付了這三家,也讓原本一直都有些戰戰兢兢的京師各高門也鬆了一口氣。死道友不死貧道,雖然三族被滅,確實讓人心生感慨,可只要不涉及到自己就好了。現在皇帝點到即止,並沒有擴大清算的打算,那就是天大的好事。只是高熲並不會如這些人一樣,只是這麼天真。

既然今天皇帝能清洗了這三族,那一下次肯定也還會再找機會清除其它的豪門。說到底,皇帝並不是跟哪家有仇,而是累積幾朝的這關隴貴族們勢力太強了,強到讓皇帝忌憚,讓皇帝睡不著覺的地步。一有機會,皇帝肯定就要下重手清洗,除非等關隴集團被清洗到一個可被皇帝掌控的地步,不然這種清洗肯定不會結束。現在關鍵的就是,誰會成為下一個倒霉鬼?

皇帝剛剛的賞賜,不但沒有讓高熲覺得自己脫離了危險,反而越發的覺得自己現在處境很危險。既然皇帝因為覺得關隴貴族們勢力很強,一有機會就痛下狠手。那自己這個當了近二十年的宰相,如今更是加太師,而且還當了本朝從沒有人當過的尚書令,豈不也是皇帝的一個大威脅?

突然一瞬間,高熲覺得自己老了,缺失了當年那種敢舍敢拼的勇氣了。

特別是今天親自監斬了竇韋長孫三族幾百口人的死刑,親眼看著三個強大的家族轉眼間的灰飛煙滅,高熲確實萌生了退意。

也許是到了自己激流勇退的時候了,皇帝現在還沒有對付自己,但他肯定不能容忍自己一直佔據著朝中的首相之位。

做出這樣的決定真的很難,可這次不同於去年。去年他還想要再拼一把,再爭一次,可是現在,怎麼拼,如何爭?高熲真的迷茫了,新皇帝雖然年輕,可卻厲害的可怕,尤其是新皇不但跟高祖一樣很會用手腕,懂權衡,而且最關鍵的是他還能隨時玩硬的,有著那些完全由他一手建立起來的懷荒嫡系文武及兵馬,皇帝不耐煩玩手段的時候,就隨時可以來個霸上硬上弓,誰玩的過他,而面對著幾乎族滅這樣的危險,誰又玩的起。

起來紙,攤開,研墨。

高熲提起筆,上書乞骸骨,奏中直言自己年事已高,身體多病,因此特別請求皇帝能夠批准他的退休,好讓一把老骨頭能埋葬在家鄉。

寫著寫著,高熲越寫越順,心思也豁朗起來,他想明白了。別人想留下來陪新皇帝玩,那就隨他們,反正自己是不想再陪著新皇帝玩了,他玩不動也玩不起了。伴君如伴虎,他是真正感受到了這個詞的含義。韋圓照那是太上皇的女婿,可羽林軍依然敢一言不發就直接把他射殺,甚至根本沒有去請示一下上司,請示一下皇帝。竇家的太長公主如此尊貴,可也一樣保不了陳國公竇府中一個人。那些北衙衛士為何敢如此,因為他們有皇帝的授命。

自己現在請求致仕退休,想必正是新皇想要的結果。對於自己的識趣,想必到時新皇肯定會有所表示回報的,不求再多什麼榮耀,只求能夠功成身退,遠離如今這場越來越烈的大風暴,保全高家,讓自己也得一個善終,就已經知足了。

高熲甚至已經想好了,等得到批准退休後,就立即全家搬回蒲州老家去,遠遠的避開這一切。

高熲的乞骸骨奏章當天就送入宮中,易風瀏覽之後也是大為意外。

奏表寫的很動人,但易風一時也摸不清高熲究竟是想以退為進,還是真的有了退意,因為今天三家之事而兔死狐悲萌生退意。不過不管如何,易風對於這道奏摺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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