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塞上曲 第512章 荊門

閃電划過昏暗的天空,耀眼的電光閃過,數息之後才從遙遠的天際傳來沉悶的雷聲,彷彿戰場上的鼓點。

守衛押著楊慶穿過一座鐵索弔掛的木製大橋,從一扇釘著銅釘塗了爛泥的鐵閘門下經過,身後是一條寬闊且充滿渾濁泥水的護城河。弔橋下洶湧翻滾著昏黃色的激流,激起許多水花,嘩嘩的沖涮而過。過了城門洞後,裡面是一個並不算大甚至顯得有些狹窄的空間,四面高牆,門洞正前方對著的是一堵高大的包磚城牆。這是一座瓮城,進入裡面,楊慶頓時有種壓抑的感覺油然而生。他很清楚的明白,一般的大城城門都有瓮城,在城門之外,還另修建了一圈圍牆保護城門,城門與瓮城的城門並不是對直,而是盡量的交錯開。如此攻破瓮城的敵軍進入瓮城後就會面對著那四面高高的瓮城城牆,以及對面那堵鐵壁。要攻入城去,他們必須在那狹小的瓮城裡,在那高大的城牆下繞上數百步,才能攻擊到真正的城門。而這數百步的距離,往往才是真正的死亡地帶,會比外面更加兇險。瓮城裡狹小,註定一時無法有太多人沖入,而瓮城上四面皆是高牆,守軍站在上面居高臨下,四面射擊,佔有極大的優勢。因此對於守軍來說,攻破瓮城城門,有時並不意味著勝利,反而極有可能是守軍的一種陷阱,故意放他們進去,然後居高臨下關門打狗。

楊慶手腕被綁著,跌跌撞撞的踩在瓮城的爛泥地里,地上的爛泥呈現一種特別的暗紅色,一看就是鮮血染成。綜合那爛泥地,還有城門上的爛泥等等,楊慶判斷這裡不久前剛經歷了一場大戰。冰冷的雨水早將他澆透,雖是夏季里,可他也覺得渾身發抖。騎兵下馬,押著他走進了荊門城那高大堅固的城門。

這才是荊門城真正的城門,城門洞遠比瓮城大的多,有一個高大的箭樓,一層層布滿了箭孔,讓人望之生畏。

一路直進了城中的一座大宅中,抓他回來的那個騎兵斥候解開了他的披風並將它掛在了門外廊下,以免雨水打濕了房間地板。楊慶一聲不吭的配合著照做,哪怕此時已經是階下之囚,他依然盡量的表現的如一個貴族。

廳中,幾個人正坐在有些昏暗的大廳里,享用著美酒、烤肉還有正冒著熱氣的魚湯。廳中四周的牆下,點著數對牛油大燭,粗大的牛油蠟燭散發著昏黃且搖曳的燭光。楊慶聽著外面雨點敲打著屋瓦的聲音,與杯盤交錯的聲音一起,還有幾人小聲的交談聲。

「大將軍,」侍衛大聲報告說,「我們在城外的游騎斥候發現的這個人,他身著鎧甲騎著戰馬一路奔逃,身上帶著大額的銀行存款單,還有這個東西。」一面說著,侍衛一面把那個東西呈上,送到幾人的桌邊。一枚黃金印章,上有龜鈕,而印底刻著四個篆字「河間王印」。

龜鈕金印,這可是高級印章,一代皇帝用玉稱璽,王公用金稱印。印璽上一般又大多有鈕,以使在鈕上穿孔系綬,系在腰帶上,是為佩印方式。自漢代起,便以龜駝馬蛇等來分別帝王百官。高級官吏一般用龜、駝,而賜予蕃屬部落則用蛇鈕。

眼前這枚龜鈕金印,無疑就是如此,何況上面還明明白白刻著河間王印四個字,這是河間王的金印了。

楊慶這個時候如同一隻落水狗一樣的站在那裡等著,他的手腕被牛筋索勒的緊緊的,這牛筋索淋濕之後可松脹,越發的勒的他生疼,甚至都已經磨破了手腕上的皮。他已經看清楚了,坐在廳里吃飯的正是揚州軍出征的三位統帥,行軍元帥郭衍、副帥段達、行軍長兄張衡。雖然認出了他們,但他沒有上前去拜見。他到現在還無法忘記江陵城中那一晚上的亂象,守衛行宮的禁衛軍突起發難,城中四處縱火,搶奪城門,圍攻荊王府,見到荊州軍就殺。他好不容易才逃了出來,卻又在半路被擒。他現在都還不清楚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是皇帝突然向他們父子發難,還只是揚州軍叛亂,而眼前這三位朝廷重臣大將,他們又在其中扮演著什麼關係?他什麼都不知道,他一路上都在後悔,早知道就該聽從元敏的,乘江淮兵不在,起事控制江陵,以此歸附洛陽,不失富貴,絕不會如現在一般如喪家之犬,落水狗。

也許下一刻他們就要讓手下把自己推出去斬了,但至少不用再逃了,也不用再淋雨了。他早已經淋成了落湯雞,在雨中跑了一日夜,早肌肉酸痛,憔悴不堪,又餓又疲,被巨大的打擊折磨的都快麻木,也受夠了這該死的夏日暴雨。

張衡擦了擦嘴,然後伸手抓起金印仔細瞧了瞧,這時外面又亮起一道閃電,熾白的電光剎那間將廳中照的亮如白晝。楊慶站在門口默默的數數,一、二、三、四、五、六、七,這次雷聲來的比閃電晚的多,足足數了七個數之後,震耳的霹靂聲才在天邊傳來。

雷聲轉瞬而逝,廳里也恢複了燭光的昏暗。

張衡目光早從金鈕上移開,趁著剛才的閃電亮光,還將渾身狼狽不堪的楊慶打量了幾眼。

「給他鬆綁。」張衡轉頭對侍衛道,「再拿套乾淨的衣服過來,這是河間王殿下。」

侍衛有些驚訝的回頭看了眼那個狼狽萬分的傢伙一眼,難以相信這居然真的是荊王之間,河間王殿下。侍衛按吩咐去準備衣服,張衡起身走過去,對著張衡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大王居然如此模樣出現在此處?」

「我早已經不是什麼大王了,將軍。」楊慶和張衡是相熟的,甚至在江陵的朝廷里,楊慶與張衡同屬江陵六貴之一。太子死後,張衡甚至提出過讓皇帝收楊慶為繼子,以安定人心。「已經沒有什麼河間王了。」

「出了什麼事情?」

楊慶有些怒了,「怎麼回事你們還用問我嗎,諸位閣下、麾下,難道你們不應當比我更清楚發生了什麼嗎?」

「大王把話說清楚一些好。」段達用嚴厲的目光打量著他,「你此時應當是在江陵城中護駕,而不是應當出現在荊門,這裡是通往長安和洛陽的要道,大王獨自一人,帶著金印還有大把銀票出現在這裡,卻不是來荊門見我們,而是想偷偷潛過這裡,你是要去洛陽呢還是去長安呢,殿下?」

「我並不知道你們正在荊門。」

「哦,那就是說大王根本不是來找我們的了,那你是要去長安還是洛陽?難道說是奉了皇帝的使命?」

「沒有皇帝的使命,沒有旨意。」楊慶嚷聲喝道,越發的不耐煩。

「那你究竟為何出現在這裡,難不成說河間王要去投敵叛變?」

楊慶沒想到這些人還賊喊抓賊,「叛變的不是我,你們不要賊喊捉賊。我父親對陛下忠心耿耿,待你們也不薄,你們到荊州,我們為你們準備兵營,安排住宅,安排糧草,可你們呢,又是如何回報這份忠心的?你們殺了我父親,你們兵變,現在,你們還要裝做什麼都不知道來戲耍我,這樣很有意思嗎?要殺要剮,隨你們便,直接上就好了,我若皺一下眉頭就是小婢養的。」

如果不是這場暴風雨,如果不是急著逃離荊州,他也不會一頭給撞到了江淮兵的大營里來。可事情也很奇怪,段達等人去圍剿梁剛,不是應當在峽州一帶,怎麼卻又到了荊州的西北端來了。

張衡為楊慶的那番話而震驚,他皺起眉頭仔細的打量著楊慶,楊慶突然出現在荊門,而且是如此狼狽的模樣,甚至就連個護衛都沒有帶,太不正常了。而他所說的什麼江淮軍叛亂,殺了荊王等事情,雖說的不太清楚,卻已經讓他隱約覺得江陵城出了大事了。自當日出了江陵之後,十萬淮南軍兵分四路在荊州西面的峽、歸、施、房諸州轉戰,試圖包圍梁剛的益州軍,將他們一舉殲滅。可這個梁剛極為狡猾,帶著他們四處繞圈,還不時的襲擊州縣城鎮,以戰養戰,倒有些越戰越勇的模樣。最後江淮軍徒勞無功,折騰了許久累的都散架了,卻只是一直被牽著鼻子走而已。最後還是張衡出了一個主意,故意調了一支兵馬去運送糧草,把荊州運來的糧草運往荊州西北的荊門城裡,然後幾支主力部隊假裝搜尋益州軍西進,遠離荊門。

結果,梁剛所部果然上當,他們試探了幾次之後發現江淮主力確實遠在峽州,當即就迅速的趕往荊門,準備吃掉這支落單的兵馬,並奪取毀掉江淮軍在荊門聚集的糧草。只是梁剛也終有失算的時候,荊門那隻押送後勤的兵馬雖然不多,但卻是由副帥段達親自所率的最精銳之師,而選擇荊門做誘敵,也是因為荊門歷來就是荊楚門戶,這裡向來是兵家必爭之地,因此荊門城雖然不大,但卻修建的極為堅固,完全可以據城堅守,以待援軍。當梁風殺到荊門城下,發動進攻後,段達一開始還故意隱瞞實力,總裝做要堅持不住,只差最後一下就能被攻破,可就是死撐著吊住,結果引的梁剛一時不察,圍攻了多日。待梁剛終於感覺出不太對勁時,郭衍和張衡終於率著大軍從南面包抄而來,行動迅速。梁剛想要撤退,這時段達帶著一直在城中養精蓄銳的騎兵,半夜突然殺出城,夜襲梁剛大營,給益州軍雖然殺傷不大,卻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一日數襲,擾的他們根本無法全速後撤,等拖了幾日,郭衍張衡趕到,雙方一場大戰,疲憊不堪的益州軍本就疲憊,這下更是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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