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難擋江河東流去 第295章 共和(四)

船停在海州港,郝康與穆同學並肩站在船舷旁邊,看著穆同學嚴肅的表情,郝康知道穆同學心裏面很緊張。郝康也緊張,卻不是因為恐懼。出生入死好些回,他早就不再為生死而恐懼。他現在擔心的是穆同學會不會承受不了壓力。

「咱們下船。」穆同學說道。

郝康背起兩人的行李,走在了前面。港口已經有人在等著兩人,見到穆同學跟在郝康背後下來,穆同學的父母率先衝到兩人面前。穆同學的母親神色先是氣憤,看著高大秀美的郝康用混著學校普通話味道的純正江南話說道:「叔叔,阿姨,你們好。我是郝康。」穆同學的母親突然就氣不起來了。

看到老婆竟然被這個頗給人好感的混賬小子迷惑,同樣忍不住心生好感的穆同學父親上前一把推開郝康,拉著穆同學的手就喝道:「你出去就知道瞎鬧。我再也不會讓你出國啦!」

旁邊的就是外交部的人,他們已經準備好馬車,此時上前讓郝康與穆同學一家分別坐進兩輛馬車。兩位年輕男女都沒有反抗,只是在上車前都看向對方,交換了一下眼神。等眾人上車,兩輛馬車啟動,直奔火車站而去。

趕時間,這些人乘坐上壓路的火車直奔目的地開封。倭國地頭們辦事給力,送來超過十萬的倭國勞工。每人每天挖三立方土,到了八月,鐵路就從海州(連雲港)鋪到了開封。鐵路本身的重要性已經無法形容,開封去海邊再不用走幾天運河,坐火車一天多點就能抵達。令趙謙歡喜鼓舞的不止這點,大宋對倭國的介入經過幾年時間的發展終於抵達目的地。有了扎紮實實的契合點之後,大宋與倭國在利用倭國勞動力方面終於能真正合作起來。

老爹對倭國的想法從幾十年前就非常明確,依舊需要很長時間按部就班的努力。最後幾年才參與其中的趙謙親眼看到最後幾年激烈的變化,世界有規律,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規律運行卻不是按照人們的想像。這同樣毋庸置疑。孫子說,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為勝敗之政。

修道而保法,這話說的真妙不可言。參與其中的趙謙回想過去那些年裡面的艱苦,真是感慨萬千。有老爹在,趙謙完全不用擔心大方向,老爹的大方向從來不變。『保法』二字需要執行中的堅定,不管對方怎麼變,趙謙這邊都不能讓變化走到另外一個方向上去。方向正確,執行堅定,又不急功近利只求結果。最後這件事才能成功。

在戰爭條件確定的情況下,對於指揮官的要求就是堅定。事情成功之後回望來路,覺得步步有理。親自走過那條路的人才明白每一步帶給大家多少困惑、不安、不滿,甚至想推倒重來。

自己能如老爹這般堅定么?趙謙本想總結這件事,卻不得不捲入別人戀愛婚姻的事情中。這讓趙謙有點煩。看到被人戀愛,趙謙心裏面就不是太爽,反正他的戀愛失敗了。而且這件事本身又不知道被誰捅出來,造成的影響不好。沒辦法,趙謙又跑去找老爹尋求幫助。

「這算是個案,也是特例,咱們依照人情來解決吧。」趙嘉仁輕描淡寫打得答道。他也沒想到事情發展到現在,皇帝本人擁有最高參決權,趙嘉仁不想自己再把事情上綱上線。

「特例會不會在以後被當作範例。」

「那就得看你怎麼看待特例了。」趙嘉仁笑道。到了快60歲的年齡,趙嘉仁覺得自己能更全面的看世界,用放下很多東西的視角享受老年人倚老賣老的樂趣。

「請官家給說說。」趙謙對此很有興趣。

「第一,這裡面是否存在未成年人,存在未成年人就犯法了。第二,是否存在脅迫這種犯法行為。第三,兩人之間是否存在故意欺瞞,隱藏了能影響婚姻結果的事情。第四,外國人是否蠻夷。他的國家,他本人受到的教育,是否會說漢語,是否能讀懂和已經懂得多少中華古籍。第五,他們對於婚姻的理解是否符合中華傳統。第六,大宋這邊的人是否明白因為這場婚姻而被剝奪的個人權利和權益。」

趙謙已經拿出小本本開始記錄,等老爹說完之後他又把前面沒來得及記錄的問清楚。記完之後重頭閱讀一遍,趙謙贊道:「妙啊。官家,這特例比大宋自己人結婚都嚴格的多。」

「特例本就是這麼一回事,要符合道理,要符合人情。要是特例是法外開恩,讓非法的變成合法的,那就別搞特例了。」

趙謙連連點頭,接著卻說道:「官家,就我知道的情況,這些對那兩個人不是問題。」

「他們兩個是什麼人,他們兩個都是大宋的大學生。在主流社會當中已經屬於有見識有經歷比較能幹的那一批。不提國籍的話,他們強強聯合,大概還兩情相悅。我才把他們當特例。普通情況是邊界上有大宋女性被擄走,報紙上不會討論什麼要不要和親,而是詢問大宋軍隊什麼時候去討伐蠻夷。」

「官家,這件事難道就沒有扶植的考慮么?」

「趙謙,你千萬記清楚,誰都不傻。大家為什麼願意合作,因為在我們眼前面對的利益上我們有合作空間。合作不是別人變了咱們的奴隸,從此被咱們完全控制。要是這麼想,那就不是別人沒能耐,而是咱們自己傻。合作就是合作,生意就是生意。有理、有利、有節。」

趙謙非常認同這些觀點,他給自己鼓了鼓勇氣,大聲問道:「官家,我參與到倭國這件事裡面,只覺得官家眼光看得比我們遠了無數倍。我在操作此事的時候總覺得自己已經干到了終點,應該結束了。官家就不會。官家還是覺得這件事應該繼續向前,這件事還得繼續向前推動。現在這件事結束了,我已經能看到這件事結束了。現在只是把以前布下的那些東西落實就可以了。我反思的結果,官家在三四十年裡面所做的一切都是官家已經看到了的。只是根據大宋當時的力量選擇當時力所能及的事情。所以官家每一步都賺到了。若是讓我來做,那就是直奔最終,再好的思路和認識都會失敗。我想知道官家對世界發展的認知,指明了這條路,我再無任何疑惑了。剩下的就是幹起來。」

趙嘉仁覺得自己應該高興,可他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以前趙嘉仁就覺得奇怪,為何古人不如今人。從生物學角度來看,幾千年來人類的大腦沒啥本質變化,只怕連細微變化都很有限,縮短到七百年的時間更談不上有啥變化。宋代人的大腦與21世紀的新中國人民沒有不同。唯一不同的就是『常識』。

歷史改變了,文天祥發生了變化,只是不夠大。趙嘉仁強力培育的新人中終於出現了敢把核心問題問到趙嘉仁臉上的年代人。這讓趙嘉仁確定自己沒想錯。只是這個問題牽扯到趙嘉仁自己的根本,他的一切都來自於他學到見到的東西。

想拯救大宋就得毀滅臨安朝廷,想拯救中華就得毀滅土地私有制,想推動社會進步就得消滅封建制度情懷黨。這不是趙嘉仁千辛萬苦上下求索的結果,而是他通過學習了解到的歷史事實。即便如此,趙嘉仁第一次轉生的時候還瞻前顧後,全家被殺的現實讓趙嘉仁明白了看著冷酷的正確結論本身就是仁慈。想拯救中華就一定要犧牲一些人,這點犧牲與華夏毀滅的代價相比無足輕重。

這些東西趙嘉仁能明白,但是趙嘉仁並不知道該怎麼講給他的兒子聽。兩個人在智力上沒本質區別,在個人努力上也相差不大。讓兩個人之間出現天譴鴻溝般差距的原因就是『常識』。

看著老爹表情,趙謙心裡也有些惴惴。他愛自己的父母,對這個世界了解越多,趙謙越感到慶幸。這時代太多父母把子女當做自己的私有物,自己的父母從來不這麼看,子女是他們生活的產物,所以他們就全力把子女培育成能靠自己應對世界的人。哪怕趙謙是天家的子女也如此。

現在趙謙所做的是向老爹討要他人生的根本,拿到這筆寶藏就意味著拿到了老爹的所有。別說對一位皇帝,哪怕是普通家庭的父親也大概無法接受。這意味著兒子從此獲得了父親的所有思想,而父親能夠引領家庭靠的就是這些。

正在惴惴不安的時候就聽老爹說道:「這將是非常辛苦的學習。」

「我會竭盡全力。」趙謙喜道。

「這也會非常殘酷,這要你改變你的常識。你想真正的將這些常識變成你的東西,就得進行更多艱苦的工作。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我會儘力!」趙謙能理解老爹擔心。

「另外,你有了力量,就會感受到你自身的邪惡。我現在回頭想,這些年殺很多人的出發點是我個人的惡意和恐懼。雖然我也在極力化解這些回憶帶給我的負面影響,卻做不到。」

趙謙愣住了,他也有這樣的感受,很多時候不得不用冠冕堂皇理由解釋的事情背後卻是非常陰暗負面的動機,那種因為憤怒和恐懼生出的殘酷衝動讓趙謙經常覺得一陣陣後悔。沒想到老爹這樣強大的人也會如此。

「更重要的是,如果你想明白這些,就需要建立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信仰。如果沒有這樣的終極信仰作為支撐,你自己的良心就會崩潰。你很可能就會變成一個擁有強大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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