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難擋江河東流去 第172章 大鍋飯(二十一)

「大郎,你如果沒有達到你爹的見識,就千萬不要學你爹今天的樣子。」

「娘,為什麼?」趙謙不解的問道。

看著兒子和小時候一樣,一副好奇寶寶的模樣。秦玉貞只覺得這娃太不可愛了!只是想起『不可愛』乃是陳太后經常用來批評趙嘉仁的話,秦玉貞硬是憋住了這個評價。搜腸刮肚的思索了一陣,秦玉貞才說道:「大郎,你有沒有被人一眼就看了個通透的感覺?」

「有啊。我從小做什麼都能被娘看透。」趙謙爽快地答道。

「喂!你就沒有不高興么?!」秦玉貞被這話給氣的夠嗆。

「沒有啊。只要在娘身邊,我就很高興。」

聽到兒子發自內心的話,秦玉貞覺得好氣好笑。卻又聽到一陣貓叫,轉頭看去,就見家裡的母貓正把蹭過去的半大小貓連撓帶吼的攆走。秦玉貞轉回來,只覺得自己此時的心情和貓媽媽沒啥分別。

「大郎,朝中大臣可不會將官家看做父母。唉……」說到這裡,秦玉貞忍不住嘆氣。她看了那麼多史書,從來沒見到太子和身為皇帝的老爹關係這麼親密。想找個例子都難。可這時候也沒別的辦法,秦玉貞知道自己硬著頭皮也得教育兒子,只能繼續說道:「你爹的聰明不僅在於知道怎麼應對困難,更在於他知道別人為什麼會這麼想。這就叫做聰明過甚,過猶不及。朝中大臣知道官家連他們怎麼想的都知道,他們心中只怕是極為不滿!」

「我覺得不至於吧?」趙謙應道。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秦玉貞嘆道:「你想和你爹一樣飛到天上去,我不會怪你。可大臣們多數不是這麼想的,他們中多數想要的是名與利。如果他們真的這麼想,也不掖著藏著就罷了。可你見過哪個大臣這麼實話實說的?這種時候就得顧及一下他們的面子,你說是不在乎我看透你。可你小時候每次被我揭穿心思,還不是拚命說你不是你沒有!大臣和你一樣!」

「娘,我以前覺得被揭穿了心思很可恥,現在我不這麼覺得。」趙謙應道。

「好!你知道了,你明白了!但是大臣們不明白啊!」秦玉貞覺得這兒子越來越像他爹,也就是越來越不可愛!

怒氣沖沖的斥責了兒子幾句,秦玉貞就見趙謙彷彿沒有受到任何打擊一樣接著說道:「娘,我最近看了我以前寫的東西,只覺得以前寫的都是廢話。可我爹說,不能把不懂當成錯誤。很多時候不懂裝懂都至少是想弄懂,卻沒能力。我現在覺得以前是在說廢話,但是當時我只有廢話,既然我要說話,除了廢話之外我也說不出別的……」

「給我滾!」秦玉貞指著客廳的房門說道。這聲呵斥起了作用,趙謙乖乖站起來出門滾蛋了。

不可愛的兒子滾蛋了,秦玉貞的怒火併沒有因此而熄滅,她氣呼呼的站起身在屋裡面來回走了幾步,又站在落地窗邊雙手抱在胸前向外看。此時天已經黑了,就見路燈下兒子騎著馬而去,秦玉貞卻又擔心兒子路上會不會太暗。正在想,就見幾輛掛著馬燈的馬車駛到院里,沒多久丈夫趙嘉仁從車上下來。

等趙嘉仁進了客廳,秦玉貞依舊雙手抱在胸前轉向趙嘉仁。接著就聽丈夫趙嘉仁爽快地問道:「哦?在生什麼氣?」

「你還知道我會生氣?」秦玉貞準備和丈夫好好理論一番。

本以為趙嘉仁會過來溫言幾句,卻見到趙嘉仁用順暢的姿勢坐進沙發里,四肢以非常柔順的姿勢攤開在沙發上。如果是以前的話,秦玉貞還會覺得丈夫很優雅,此時卻沒有稱讚趙嘉仁的心情,她接著就聽趙嘉仁繼續說道:「雙手抱在胸前這個動作表示著你希望和別人拉開距離,做出這個動作,加上你的表情,九成以上的可能是你生氣了。」

「知道我生氣生了,還這麼說話?」秦玉貞在蓄積怒氣。

「是的。」趙嘉仁有些疲憊的應道:「我今天很累,什麼精神力都聚集不起來。」

秦玉貞覺得不能放過趙嘉仁,繼續抱著雙臂,盡量用嘲諷的語氣說道:「你說了那麼多大話,想來也把心氣用光了。」

「大話么?真要是大話就好了,我不過是告訴他們深淵就在面前,可他們看不到深淵。他們看到的只是眼前幾片草葉,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怎麼說都沒用。不過我也不怪他們……對了,你這麼說是不是大郎來向你請教了什麼?」

聽到這話,秦玉貞覺得怒氣還沒蓄滿,還沒到能山洪般爆發的程度。可這時候不發作一下也不行,就她對趙嘉仁的了解,再過片刻這老奴就要回書房去。追進書房去發火,秦玉貞還真干不出來。此時必須讓驕傲的丈夫知道他必須低下頭才行。帶著半槽多些的怒氣,秦玉貞大聲說道:「大郎現在所說的已經傲慢無比,你難道不知道么!」

「我知道。你說的沒錯。」

聽到丈夫竟然表示贊同,秦玉貞大半槽怒氣順勢而下,「那你還要教他這麼繼續走?!」

秦玉貞看到丈夫稍稍挪動了一下身體,讓自己坐的更舒服點,然後才答道:「他必須靠自己走出去。不悱不啟,不憤不發。大郎現在如此傲慢就是因為他並非是你這樣天生的唯物主義者。但他畢竟是你兒子,他也在努力想用從我這裡學到的東西達到你那種純粹的本質。我們都也只能看著他自己攀登上去。」

「怎麼都變成了我的責任?」秦玉貞大聲說道,氣的放下手臂。但是丈夫並非第一次提起這個觀點,秦玉貞心中的怒氣很快就消散,自己徑直走到丈夫對面坐下。

「玉貞,我早就說過。人分為兩個檔次。人生的勝利組和失敗組。對你這樣天生的唯物主義者而言,你出手就已經及格。在人生的每次考試中,你最低考61分,然後賺到1。如果在你熟悉的領域,你考試91分就賺31。對你來說,無論如何都只是賺多賺少而已。你的人生就是不斷積累。越積累,你的內心和口袋就越富有。積累越厚,你面對問題就越從動淡定。真遇到你根本無法通過的考試,你還會選擇果斷放棄。放下對你來說是一種解脫,也是在善待自己。趙謙自己只怕都不知道他多想成為你這樣優雅的人。」

秦玉貞只覺得自己的眉頭已經皺緊,額頭感覺到的緊張感有效溝通了她的肉體與精神,讓她能夠集中注意力來理解自己聽到的這些。想理解丈夫眼中的世界是很困難的,哪怕丈夫每一個詞都能聽明白,但是讓這些辭彙與自己產生共鳴,進而勾勒出丈夫看到的世界,對於秦玉貞來講一直是非常非常非常吃力的事情。

想了好一陣,秦玉貞只覺得好像明白了一點。卻還缺了好大一塊,她只能問道:「那人生失敗者是什麼模樣?」

說完之後就見丈夫臉上露出苦笑,就在秦玉貞擔心丈夫會和以前那樣唱起「我不告訴你,我不告訴你」的賴皮曲調。卻聽丈夫繼續正經的開口了,只是語氣裡面都是無奈,「如果是人生的失敗組,他們出手就不及格。為了能夠及格,只能先竭盡全力補齊那些差額。失敗者的人生不是積累,積累那是勝者組的事情。失敗組的人生就是消耗,消耗,再消耗。他們就像站在絞刑架上的人一樣,脖子上套著絞索。每一件事的成敗決定了繩索收緊或者稍微放鬆一點點。他們的人生完全寄於每一件事的成敗之上,於是在患得患失的消耗中痛苦活著,他們能感覺到絞索終將有一天徹底收緊,將他們的人生徹底絞殺。所以這些人或者恐慌的無所適從,嘗試從每件事榨取歡樂來取悅自己。或者乾脆就裝作看不到,只是把視線投注在鼠目寸光能所及的地方,看著花花草草,讓世界推動他們走向不可避免的終點。最後在永遠的自我消耗裡面結束他們的一生。這就是人生敗者組。」

秦玉貞只覺得胸口彷彿充滿了冰塊,甚至連站起來逃離面前這個散布絕望的人都做不到。然後她就聽到趙嘉仁繼續說道:「大郎身上有你的血,他能感受到消耗的終點,所以他想竭盡一切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像你這樣能坦然面對一切。」

秦玉貞忍不住心酸,眼中已經模糊一片。不過片刻後她的視線又恢複了清晰,極少的淚水竟然在片刻間就消散到不知哪裡去了。再看向丈夫,就見到這個傢伙帶著一副精疲力竭的死狗面孔掏出煙摸出一根點燃。

「你是他爹,你就該教他啊!」秦玉貞傷心地說道。

「我努力了。但是你想想周處除三害的故事。周處自幼凶強俠氣,為鄉里所患……噓」秦玉貞見丈夫掉書袋的中間還吐了口煙,卻一點都沒辦法再生這老東西的氣。有關周處的內容卻在腦中浮現。

周處……處少孤,未弱冠,膂力絕人,好馳騁田獵,不修細行,縱情肆欲,州曲患之。處自知為人所惡,乃慨然有改勵之志,謂父老曰:「今時和歲豐,何苦而不樂耶?」父老嘆曰:「三害未除,何樂之有!」處曰:「何謂也?」答曰:「南山白額猛獸,長橋下蛟,並子為三矣。」處曰:「若此為患,吾能除之。」父老曰:「子若除之,則一郡之大慶,非徒去害而已。」處乃入山射殺猛獸,因投水搏蛟,蛟或沉或浮,行數十里,而處與之俱,經三日三夜,人謂死,皆相慶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