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在媽媽中斷我培訓的兩年里,我把過去學的大部分東西忘了。而且,起初我也沒學到很多東西,因為那時我盡想著別的事。所以,當豆葉答應做我的姐姐之後,我回到學校,感覺就像第一次去上課似的。 我已經描述過一些在老鼠老師手下學習三味線的情景。不過除了三味線,一名藝伎還必須學習其他許多技藝。我上午的第一堂課是學習打一種我們稱之為「楚楚米」的小鼓。打鼓課之後,我上午還要學習日本長笛和三味線。然後我還要接著上歌唱課和茶道課。

在所有這些課程中,音樂和舞蹈只是我們學習的一部分內容。因為即使一個女孩精通各種技藝,假如她沒有學會正確的行為舉止,還是會在宴會上出洋相。因此老師總是堅持要求學生們時刻做到舉止有禮、姿態優雅。例如在上三味線課時,如果你沒有選用最恰當的言辭,說話帶地方口音而不是標準的京都腔,做事無精打采或走路腳步太重,你都會遭到老師嚴厲的糾正。

一名藝伎的培訓過程異常難熬,接受了整整一個上午的培訓之後,下午和晚上還是要干許多活。而且,她每晚只能睡三到五個小時。冬天裡,南瓜和我都被逼著把手浸在冰水裡鍛煉,每次我們都痛得哇哇大哭,可接著還要在寒風凜冽的庭院里練琴。

後來,豆葉和我談到藝伎成功的問題。

「當我說成功時,我指的是一名藝伎已經獲得了獨立自主的權利。除非一名藝伎擁有她自己的和服收藏——或者除非她被一家藝館收為女兒,這跟擁有自己的和服收藏性質差不多——否則她將一輩子受制於人。你已經見過我的一些和服,是嗎?你想我是怎麼得到它們的呢?」

我心中的困惑一定是寫滿了我的臉龐,因為豆葉看到我臉上的表情後,笑了起來。

「小千代,這個謎語是有答案的。我的旦那『是一個慷慨的男人,我的大多數和服都是他買的。這就是我比初桃更加成功的原因。我有一個有錢的旦那』。而她已經好多年沒有『旦那』了。」

我到祇園的時間已經不短了,所以我對豆葉所謂的「旦那」略知一二。「旦那」是妻子對她丈夫的稱呼——或者更確切地說,在我的那個年代裡,妻子是這麼稱呼丈夫的。不過,藝伎口中的旦那不是指她的丈夫。藝伎從不結婚。或者至少是她們一旦結婚就不再繼續做藝伎了。一名真正的藝伎絕不會隨便和男人過夜,玷污自己的名聲。但是假如一個合適的男人對別的關係感興趣——不僅是一夜,而是一段長得多的時間——假如他也願意支付相應的代價,唔,在這種情況下,藝伎會很樂意接受這種安排。宴會之類的活動都很熱鬧,但一名藝伎要想在祇園裡賺大錢,還是得有一個旦那,沒有旦那的藝伎——比如初桃——就像大街上沒有主人餵養的流浪貓。

藝伎和旦那之間也需要達成協議。條款一般會規定旦那替藝伎償還她的一部分債務,包攬下她每個月的大部分開銷——比如購買化妝品的費用,部分的上課費用,或許還有醫藥費,諸如此類。除去所有這些奢侈的花銷,旦那依然要按照她每小時的收費標準為自己與她共度的時光付帳,就像她的其他顧客一樣,但他可以享有一些特權。

「在社交場合初次露面之後,你要做藝伎學徒直到年滿十八歲。之後,如果你想還清自己的債務,就需要找一個旦那。一個非常有財力的旦那。我的工作就是確保你到時能在祇園裡為大家所熟知,但能否成為一個出色的舞者則取決於你是否努力。如果你十六歲時連五級水平都沒有達到,那我也幫不了你,新田夫人一定會很高興打賭贏了我。」

在藝伎的各項技藝中,舞蹈是最受尊崇的藝術。只有最具潛質、外貌最美麗的藝伎才會被鼓勵去專攻舞蹈,其深厚的傳統,或許唯有茶道可以與之相提並論。祇園地區的藝伎所表演的是源於能劇的井上派舞蹈。

我不敢說自己在舞蹈或其他方面有任何的天賦,但我確實是在一心一意地學習,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自從那年春天在街上偶遇會長以來,我最渴望的就是能有機會成為藝伎,為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一塊立足之地。既然豆葉已經給了我這樣的機會,我就決心要做出一番成績來。但是背負著那麼多的課程和雜務,以及對自己很高的期許,頭半年的訓練讓我感覺筋疲力盡。之後,我開始發現了一些可以使事情變得更順利的小秘訣。比如,我找到了一種邊跑差事邊練習三味線的辦法。具體做法是,我在腦子裡練習一首曲子,想像自己的左手該如何在琴把上按弦,右手該如何用撥子撥弦。這樣,當我真將樂器擱在大腿上時,即使一首曲子我之前只試彈過一次,有時候我也可以把它彈得相當好。一些人以為我不用練習就能學會曲子,但事實上,我穿梭在祇園的大街小巷裡時,一直在反覆練習。

我用另一個小秘訣學會了學校里教的民謠和其他歌曲。從孩提時起,我就可以記住自己前一天只聽過一遍的音樂。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我估計是我的腦子有點特別。所以我養成習慣,在睡覺前把歌詞寫在紙上。然後醒來時,趁著腦子還很平靜敏感,我就躺在蒲團上看那些紙片。通常這樣就足以讓我記住歌詞了,不過曲調會比較難記,我的秘訣是借用一些圖象來提示自己。比如,一根樹枝從樹上掉下來,可以讓我想到鼓聲;溪水流過一塊岩石可以讓我想到三味線的音調升高;我在腦子想一首歌時,就像在一片風景中漫步。

當然,對我而言,最大的挑戰是舞蹈,它是最重要的一項技藝。有好幾個月,我試遍了自己發明的各種小秘訣,可它們對我都沒有什麼幫助。但是假如我想像會長正觀察著我,我的動作會變得極富深情,有時候每一個舞蹈動作都是與他的某種交流。轉圈時保持頭斜向一個角度也許是代表詢問:「我們該去哪裡共度好時光呢,會長?」伸出手臂打開摺扇表示,我非常感激能有幸得到他的陪伴。當我啪地一聲合上扇子,這是要告訴他:取悅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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