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水深四千米 第二十七章 少女們的心

「啪嗒,啪嗒。」四位少女慢慢走進了屬於自己的艙室。做著僕從工作的瑪姬並沒有跟著,很會讀取氣氛的她主動提出要去幫助同僚安撫其他乘客,會很晚才回來,這種體貼的主動讓需要私密空間冷靜的少女們對她的印象更好了。

推開艙室的大門,由於降溫用的法陣被關閉了一段時間,現在剛剛重新啟動,艙室里還殘留著一股沉悶的熱度,但少女們並沒有顧忌這樣些微的不適,迫不及待的鑽進了船艙里。

「好累。」第一個進入艙室的麗娜一把扯掉鼻樑上架著的眼鏡,隨手不知道丟到了哪裡,也不顧自己神職者的形象,重重向客廳地毯上一趟,頭枕著雙臂,用力舒展自己的身體,發出了一聲誘人的呻吟。伸過一個長長的懶腰之後,麗娜才仰頭看著天花板,雙眼迷離的輕聲重複道:「真的好累,剛剛突然感覺變得好累。」

「確實好累。」薇薇安幾下扯掉了自己身上的學者袍,快速換上了冒險用的藍色工作裙,似乎只有這樣的裝扮才能給她帶來足夠的勇氣。換完了衣服,手裡握著表面粗糙的法杖,薇薇安這才感到一陣心安,把因為震動而變得混亂的長椅扶起來一把擺正,順勢躺了上去,在柔軟的長椅上蠕動了幾下,才閉上眼繼續說道:「連之前和那個神民戰鬥都沒有這麼累,感覺心理壓力實在是太大了。」

凱瑟琳甩了甩自己之前受傷的右手,雖然肌肉的損傷已經被麗娜治癒了,但是那種脹痛的感覺還隱隱留存著。當然,凱瑟琳很清楚,那只是肢體留存的錯覺而已,因此她沒有像麗娜和薇薇安這兩個耍賴的傢伙一樣,而是把拼在一起的茶几依次扶起,把茶几上擺放的各種物品一一歸位,又把滿地歪到的長椅按順序擺好。做完這一切,凱瑟琳才在長椅上坐下。即使到了這時,她的坐姿依然保持著習慣性的端莊。坐在長椅上,凱瑟琳輕輕嘆了口氣,悵然說道:「剛才想的很簡單,但是真的靜下來以後,突然發現心裡很亂。呵,對不起啊。我的姐妹們,剛才本應我來調節氣氛的。但是我一句話也沒敢直接和他說,還要靠麗娜來支撐場面。不過麗娜你也真厲害,居然當時能那麼自然的和他直接對話。」

「別開玩笑了,我早就跑了,和他說話的是米蘭達。」麗娜把一本書扣在臉上,擋住自己的表情,悶聲說道:「讓我直接面對這種心理壓力,估計我會當場哭出來吧。」

「你這個傢伙原來還是這麼喜歡逃避呢,不過這倒也沒什麼不對的。」凱瑟琳幽幽的嘆了口氣。苦笑道:「不過我也差不多。沒資格說你什麼。」

「今後該怎麼辦呢?」躺在長椅上的薇薇安突然睜開眼,雙眼無神地說道:「也難怪他一直瞞著咱們,現在一切都會變得不同了吧。」

「我不想失去一個家庭成員,我想家裡還像從前一樣。」凱瑟琳手按著胸前,感到心裡一陣陣的酸楚:「我還想一起在後院燒烤,還想一起曬太陽,還想每天把他從院牆上和樹上抓回來。但是。這些真的還可能嗎?」

「大姐,你剛才做的不是很好?」麗娜滿懷期望的看著凱瑟琳,求助般地說道:「他也說過了,他還是潘尼斯,也就是說,他並沒有離開的打算。他還是想繼續和大家在一起的。」

「那只是我對他表明我的態度,也收穫他的態度而已。但是,問題並不在他身上,而是咱們自己。」凱瑟琳苦笑道:「咱們真能像從前那樣面對他嗎?如果只是像剛才那種氣氛,恐怕無論是他還是咱們自己都會非常痛苦吧。用不了幾天,不僅他受不了,咱們自己也受不了了。與其那樣絕望的分離。不如現在在大家互相還有一個好印象的時候主動分別。」

「我不要。」「我也不要。」

麗娜和薇薇安毫不猶豫的回答讓凱瑟琳重重的敲了敲椅子的扶手,蘊含著怒氣說道:「我當然也不想這樣,但是照現在的情況發展下去,這是必然的結果吧。如果大家都能真心的像以前那樣對他,矛盾自然也不復存在了。所以現在不是要還是不要的問題,而能或者不能的問題,你們,我,咱們每一個人,能做到嗎?」

三位少女陷入了沉默,沒有人回答,沒有人敢說自己能做到,因為她們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做不到,自己做不到無視一些微妙的變化而和以前一樣。

「唉。」凱瑟琳發自內心的嘆息,端莊的坐姿垮了下來,身體深深埋入柔軟的椅子里。

「所以說,我不太明白。」芙蕾雅跟著大家一起進門的,但是她直接去了餐廳旁邊的小吧台,吧台酒櫃里的酒起碼有一半已經破碎了,好在芙蕾雅的目標並不是它們。在凌亂的吧台上翻找了一下,芙蕾雅如願的找到一個精緻的金屬茶壺,熟練地煮好了一壺紅茶,端著走到客廳里,為一臉憂鬱的少女們一人倒了一杯,這才捧著自己的杯子走到已經破碎的窗戶邊,遠遠看著坐在海水裡的潘尼斯,低聲問道:「我不明白你們三個的問題所在,你們現在是在恨他欺騙了你們嗎?因此而責怪他?」

「怎麼可能。」麗娜臉上蓋著書悶聲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問過去是咱們家裡的原則,對於他自己,他也什麼都沒確定的說過,所以不存在欺騙這種行為。」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芙蕾雅好像真的很疑惑,歪著頭問道:「你們以前認為他是什麼人?」

「我們以前都覺得,他可能是個受到沉重心理打擊的傳奇階大師。」凱瑟琳答道:「直到昨天為止都是這樣認為的,從來沒有想過他會是半神這種規格外的存在。」

「有什麼不同嗎?」芙蕾雅追問道:「某個心裡不正常的傳奇大師,變成了某個心裡不正常的半神而已,只是實力估計的有一點誤差吧,需要這麼糾結嗎?」

「哪有這樣簡單,區別很大的,就像……就像……」麗娜想了半天,突然想到了恰當的形容方法:「就像是以前認為自己身邊的親人,是個信仰迷失的教宗,但是突然有一天發現根本不是這樣,那根本不是什麼教宗,而直接是行走在人間的神靈。」

「對,差不多就是這樣的區別。」凱瑟琳和薇薇安同時點頭:「畢竟傳奇和半神之間的差別太大了。」

「我沒有這種感覺呢。」芙蕾雅吹了吹雙手捧著的茶杯,輕聲說道:「我覺得是一樣的。」

「當然了,你父親就是半神之一呀。」凱瑟琳苦笑道:「你天天見到他,當然不可能有這樣的感覺了,我們可不一樣。」

「大姐。」薇薇安坐了起來,對著凱瑟琳說道:「你祖父不是也一樣嗎?」

「我又沒有祖父的記憶。」凱瑟琳說道:「當然不會像芙蕾雅一樣了。」

「你看,這就是問題所在了。」芙蕾雅說道:「還是你們自己沒有扭轉這份認知,半神也好,傳奇也好,普通人也好,對於家人和朋友來說,並沒有任何區別。關鍵問題在於,你們把他當做家人了嗎,或者說,你們心裡怎麼看待他?」

「他就像兄長一樣吧。雖然有時候顯得很蠢,但是對我很好,我悶得時候他會陪我聊天,我不開心的時候他會想辦法逗我開心,我有難處了他會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就隨手幫我處理掉難題,就像哥哥一樣關心我照顧我。他對我做的,就像你們對我做的一樣,你們是姐姐,他是哥哥,我是妹妹。」薇薇安的嘴角翹起,聲音裡帶著難得溫柔和快樂:「就是這種感覺啦。」

凱瑟琳寵溺的捏了捏薇薇安的臉,這才幽幽地說道:「我不太一樣,我這一生有三次最絕望的時候,第一次是小時候的一個雨夜,那次我很幸運,獨自挺過來了。第二次在無罪之城的下水道里,第三次就是不久前。後面這兩次,我本來已經覺得自己挺不過來了,但是每次最後的絕望時刻,我都是聽到了他的聲音。所以我心裡對他……唔,我自己也不知道呢。」

「大姐你的回答太狡猾了。」麗娜枕著雙臂,不滿的哼了一聲說道:「我是個瘋子,大家都這麼認為。除了你們之外,他是第一個承認我的朋友們,認為我在一定程度上是正常人,會主動理解我支持我的人。而且在安格斯村的遺迹里,他為了繼續隱瞞身份的同時救我,不惜要解開自己身上的封印,那個封印即使發生了現在這種事他也沒有要解開的意圖,可見對他有多重要。所以說,我看待他……嘿嘿,我自己也不知道呢。」

「你還不是一樣狡猾。」芙蕾雅翻了個白眼,望著窗外說道:「他已經回來了,正要上船,最後的時間了,你們再好好想想吧。」

「也許……」凱瑟琳不確定地說道:「把我們心裡的矛盾對他說清楚,希望他能多給一點調整的時間?」

「也是個不錯的辦法吧。」芙蕾雅抿了一口紅茶,輕聲說道:「但是,這只是拖延時間,不是嗎?」

沉默再一次降臨,少女們的心裡在沉默之中不斷起伏,卻誰也不願主動發出聲音,寂靜的房間里只有心臟跳動的聲音還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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