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尼斯根本沒有睡。
回到帳篷里，潘尼斯直接點燃了晶能燈，把地圖在地上展開，將半透明的紙張覆蓋在地圖之上，拿著筆在上面不斷的寫寫畫畫。
「比例，比例。」潘尼斯手裡的尺子和筆飛快挪動，在紙上不斷測量著：「比例是十比三點八七五，加上七百年的塵沙堆積，比例可以壓縮到十比三點九六，那麼……咦？什麼聲音？」
潘尼斯手中的筆突然停下了，皺著眉抬起頭來，一陣細微的呻吟聲隱約傳入他的耳中，如果不是他的五感遠超於常人，根本不可能聽到。呻吟里飽含著痛苦的忍耐，聲音壓抑而低沉。潘尼斯愣了愣，猶豫了一陣，幾次想要站起卻又重新坐下，但是最終還是忍不住掀開帳篷走了出去。
帳篷外的營火旁，薇薇安屈膝蜷縮著坐在火邊，雙手抱著頭，額頭一下接一下的重重撞在自己的膝蓋上，渾身都在發抖，鼻子里斷續而隱約的發出強忍著的痛苦呻吟。聽到帳篷掀開的聲音，薇薇安渾身一僵，迅速舒展身體放下雙手，讓自己恢複平時的樣子。雖然她的動作很快，但是以潘尼斯的眼力，還是很敏銳的發現了她偷偷從嘴裡拿出的粗樹枝，樹枝上布滿了深深的齒痕，齒痕的深度足以表現齒痕主人咬的有多用力，甚至有些齒痕上還沾染著絲絲血跡。
「是潘尼斯啊，你怎麼還沒休息？都說了我守夜就可以了。」薇薇安轉過頭看到了潘尼斯，微笑著問道。雖然她的臉上帶著平時的微笑，但是慘白的臉色和額頭還沒有褪去的冷汗，卻證明著她所做的一切偽裝不過是欺騙自己而已。
潘尼斯並沒有戳穿偽裝，只是微微眯起眼睛，慢步走到薇薇安身邊坐下，拿起原本放在她腳邊的筆記本說道：「在看筆記？」
「是啊。」薇薇安按了按額角，用很正常的聲音回答：「在整理這次冒險記錄的一些新知識。」
「哦？」潘尼斯好奇地問道：「整理到哪裡了？」
「山地猿那裡。」薇薇安說道：「那裡是第一個記錄的重點。」
「哈哈。」潘尼斯笑道：「還對那些不是神啟的智慧生物感興趣呢？」
「當然了。」薇薇安下頜枕著膝蓋，似乎陷入了幻想之中：「你想想，也許在幾萬年之後的第五紀，所有智慧生物都滅絕了，神靈也不再出現在世間，但是一些像是山地猿那樣的生物慢慢自己出現了智慧，他們逐漸學會了生活，學會了蓋房子，學會了種植，他們也出現了城市，形成了國家，甚至進階成了職業者。也許某一天，某幾隻山地猿冒險者也會來到咱們現在的位置，偶然發現了咱們幾萬年遺留下來的某些痕迹或者某些工具。他們那時候一定很困惑，哇，我們明明只誕生了幾千年，為什麼會在幾萬年前的遺迹里發現智慧生物製作的器具呢？哈，這個想法好，我明天要埋點精巧的金屬製品到地下深處，跟未來的他們開個玩笑。」
「我覺得你這個想法真的很無聊。」潘尼斯翻弄著手裡的筆記，突然指著其中的一處空白問道：「這裡為什麼是空白？看上去應該是在說那個山地猿首領吧。」
「我覺得總用山地猿首領這個名字稱呼他很不方便。」薇薇安隨意看了一眼潘尼斯指出的位置答道：「所以我準備給他起個名字。」
「叫什麼？」潘尼斯問道。
「我也還沒想好呢。」薇薇安突然眼睛一亮：「你這一說，我心裡突然有個想法，就叫達爾文好了。」
「這是什麼鬼名字？」潘尼斯嗤笑了一聲：「你怎麼會想到這個名字的。」
「不知道啊。」薇薇安隨意的擺擺手：「就是突然冒出來的。」
「我覺得不好聽。」潘尼斯說道：「路易斯，理查德，威爾伯福斯，哪個都比達爾文好聽。」
「不管了。」薇薇安一拍手，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肯定地說道：「就叫達爾文了，嘿嘿，我的筆記，我做決定。」
潘尼斯沒有再說什麼，薇薇安也沒有再說什麼，營火旁一時陷入了一片尷尬的沉默。沉默持續了幾分鐘的時間，直到潘尼斯突然嘆了口氣，左手搭在薇薇安肩膀上輕聲問道：「頭很痛吧。」
薇薇安的動作再次一僵，突然像是放棄了什麼一般，點了點頭：「非常痛，痛的想要砍掉。」
潘尼斯手上微微用力，薇薇安順勢倒下，頭枕在潘尼斯的大腿上，任由潘尼斯的雙手十指在自己的頭上遊走。潘尼斯一邊按摩一邊說道：「為什麼不說呢，你忘了我可以緩解了嗎？」
「這個緩解了也沒用。」薇薇安苦笑：「我的頭痛原因我自己很清楚，其實只是精神力透支導致的，不解決精神力透支的問題，頭痛就會經常發作的。」
「精神力透支？」潘尼斯有些疑惑，卻沒有問什麼，但是突然感覺薇薇安的身上滲出大量的汗水。他心裡清楚，這時候大量出汗，只是身體因為刺激導致高度緊張之後，突然放鬆時出現的正常反應，所以並沒有驚慌，順手把營火調旺之後繼續沉默的按摩。薇薇安等了一陣，發現潘尼斯並沒有提問，忍不住問道：「你不想繼續問下去嗎？」
「我說過，我等你主動告訴我。」潘尼斯低頭對她笑了笑：「所以我在等你說。」
看到潘尼斯的笑容，薇薇安突然緊緊的咬著嘴唇，眼眶越來越紅，大滴大滴的淚水順著臉頰滾落在潘尼斯的褲子上。
「為什麼啊，我不甘心。」薇薇安任由眼淚流淌，攥成拳的雙手用力捶打著地面，壓低的聲音之中帶著嘶啞：「我從小就是法術的天才，我有所有人都羨慕的天賦和魔法親和體質，甚至有半神法師預言，我會是人類之中下一個進階半神的法師。可是為什麼啊，為什麼啊，我明明擁有無限的未來，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我不甘心，我明明可以讓每個人都記住我的名字的，我不要再像以前那樣，我不要再不為人知的躺在一個角落裡一點一點腐爛，我不要被人徹底忘掉，太可怕了，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不會的，你會被人記住的。」潘尼斯一隻手繼續按摩舒緩著她的頭痛，另一隻手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柔聲說道：「你不會被人忘記的，你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的。」
「你怎麼知道我會好，你怎麼可能理解我的痛苦，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你不知道。」薇薇安紅著眼瞪著潘尼斯，臉上裡帶著幾分瘋癲和幾分瘋狂，但是還保持著最後的理智壓抑著自己的音量，讓兩個人的交談不至於吵醒近處帳篷里的兩位少女。她確實成功了，兩位少女的帳篷里沒有任何動靜，至於她們是真的沒有醒來，還是裝作沒有醒來給薇薇安一個發泄心理壓力的機會，那就誰也不知道了。
「是的，我不知道。」潘尼斯神色不變，聲音柔和平靜舒緩，帶著催眠般的安定人心的力量：「所以我在等你告訴我，來吧，跟我說說你的故事，我會陪你一起分擔你的痛苦。」
「呼。」被潘尼斯的聲音所感染，薇薇安臉上的瘋狂慢慢退去，長長的舒了口氣，語氣也變得平靜了下來：「對不起，我失態了，不該對你發脾氣的。」
看到薇薇安恢複了原本的理智，潘尼斯卻一點沒有高興的感覺，反而皺起眉沉默著，心裡默默在盤算著什麼。薇薇安微微笑了笑，調侃地說道：「怎麼，看到我恢複了反而不高興？」
「你……」潘尼斯沉默了片刻，剛想開口說什麼，卻被薇薇安打斷了。
「你不用解釋，潘尼斯。」薇薇安枕在潘尼斯腿上，笑容有些蒼白：「我知道，你覺得這是最好的機會。借著我陷入心裡崩潰邊緣的機會，徹底撕破我的心裡防禦，讓我可以順利的釋放出積累多年的壓力和心裡的痛苦。確實，這是最好的機會，可是對我沒用。」
「原來沒用啊。」潘尼斯苦笑著搖頭，暗自嘆了口氣。
「是啊，沒用。」薇薇安閉上眼，輕聲地說道：「因為這些理論我都知道啊，別看我一副十一二歲的樣子，但是各方面的知識我都有一定的了解，畢竟我可是天才呢，呵呵，總要與眾不同一些。可惜啊，知道這些方法以後，反而讓這些方法對我失去了效果，真是遺憾吶。」
潘尼斯尷尬的笑了笑，沉默著繼續按摩。多年的經驗讓他很清楚的知道，這種時候，他只需要傾聽就足夠了，不需要他進行任何發言，薇薇安自然就會繼續說下去。
果然，經過又一次長時間的沉默之後，薇薇安睜開眼睛，目光中不再是往日的單純和稚嫩，反而帶著洞悉人心的深邃和成熟：「你贏了，潘尼斯。你這樣的沉默，也是一種進攻的方式啊，不過可惜我沒並沒有對抗的慾望，自然會輕易的輸掉。你贏了也好，有些事也不該繼續瞞著你了。」
「在家裡，我什麼家務也不做，大姐她們也沒有任何怨言。在野外，我不參與任何非必要性勞作，大姐她們同樣也沒有任何怨言，你知道為什麼嗎？」
「之前你教給我汲取晶石能量的方法，但是每次魔力通道震蕩都會導致我必須卧床幾個小時，直到習慣了暴戾的能量之後，這種情況才不會出現，你知道為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