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半年前,盛夏。

很多年後人們再想起尹素末,腦中浮上的關鍵詞,多半是「孤冷」。

在江大同窗的印象里,這女子長年穿簡單的白衫黑長裙,說話的聲音輕輕的,神情淡淡的。她鮮少與人交流,在校的大部分時間都泡在了實驗室中,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當調香師。

可同窗們不知,其實真正的尹素末不是這樣的。真正的尹素末,她沉默,低調,簡單而耿直,可對人生中除了調香之外的某些事,亦認真得如同每一個平凡的女子——

「你說,有時候人太認真了,是不是會讓對方害怕呢?」

「何止害怕啊?有時候太認真了,是會讓對方厭惡的呢。」

那一天,是在TANG的新裝發布會上吧,她這樣問過好友。而好友說:「有時候太認真了,是會讓對方厭惡的」。

素末沉默了很久,那張連續幾周都泡在實驗室中的臉,此時已有了些用力過度的疲態。淡漠的,略微失神的,直到周圍的掌聲轟然響起,她才回過神來,下意識地看向了T台對面的男子。

他唇角微勾,臉上依舊是那款招牌式的紳士微笑,挺拔的身姿,優雅的氣質,坐在一派大腹便便的企業家中間,說不清的丰神俊逸。

「傳聞大BOSS這次回國是為了做四個策劃,你說給TANG策劃的這個發布會,該不會就是其中一個吧?」付冉沒注意到她的神情,只顧著一邊看展一邊做她的記錄。

素末淡淡地收回目光:「應該不是吧,我聽管家說,他那幾個策劃在英國時就已經安排好了。」

「是嗎?」付冉聳聳肩:「不過不管是不是,你看這回他能把一家瀕臨破產的企業整得這麼漂亮,接下來,江海市民的重點討論對象準是他了。」

可不是?你看這話音甫落,T台上那些強勁的聚光燈便轉了方向,統統落到江玄謙身上。明明是最低調的角落,可那一刻,眾人的目光還是隨著燈光輪流轉,生生將最低調的角落轉成了今夜星光的彙集地。

是,屬於江玄謙的時間——到了。

其實事情大體是這樣的:老牌服裝企業「TANG」在瀕臨破產時,花重金聘請了江玄謙,只為了讓這位大名鼎鼎的策劃師替他們在今秋策劃一場「能讓我們起死回生」的新品發布會。

結果發布會一結束,TANG的老總就激動得熱淚盈眶,在眾目睽睽下,緊緊握住策劃師大人的手:「謝謝、真的謝謝你啊江先生,我們TANG好久都沒有過這麼熱鬧的場面了!」

江玄謙微微一笑,不著痕迹地抽出了那隻被老總緊緊握住的手。

嗯,情緒太激動,握得太緊,他手心裡似乎被唐總抹上了一層薄薄的汗——江玄謙厭惡地虛握起那隻手,抬頭在周遭掃了一圈,尋起某道纖細的身影來。

沒有人注意得到這細節,當然,更無人想像得到這男子的潔癖竟嚴重到無法忍受陌生人碰觸的程度。周遭人潮依舊在蠕動,在這場對TANG而言具有劃時代意義的發布會上,她和他,被人群分划到兩端,也像是兩個時代,一個繁華盛世,一個靜寂光年。

只不過內里如何,誰又會知道呢?

等素末走到江玄謙身邊時,這男人已經蜷起了那隻剛被握過的手。他一定很難受了,素末連忙拿出濕紙巾,好自然地:「不是說肚子餓了么?鍾先生把點心買回來了,到車上吃?」一面說,一面將消毒濕巾交到江玄謙手上:「先擦個手吧,否則等等鍾先生又要說你不尊重他的勞動成果了。」

他也挺自然地接過,縱使手心被那層汗烙得黏濕又難受,可擦拭動作還是優雅得看不出一絲破綻:「這老鍾,就數他規矩最多!」

一來一去間,兩人默契的互動引起了旁人側目:「這位小姐是……」

不過這話還沒問完,很快就已經有人認出了素末來:「呀,這不是尹小姐嗎?」

其實都是江玄謙惹的禍:這廝素來應酬多,雖然大部分都被他推了,可不應酬則矣,一應酬,就得帶上尹素末。誰能腦洞大得猜到他這是潔癖嚴重、一握手就需要素末遞消毒紙巾啊?看他次次出門都帶著此女,旁觀者也不過是凡夫俗子,在花花世界裡泡久了,自然只懂得自作聰明地往兩人頭上吹粉紅色泡泡:「哎呀,果然江先生出現的地方就有尹小姐呢!」

話說得再曖昧不過。

江玄謙也不否認,只是向沒見過她的人簡單介紹道:「尹素末。」

「呀,原來是尹小姐,幸會幸會!」

尹小姐是誰?其實無人知,江玄謙的介紹又太簡單,只不過他長年定居於英國,咬字上難免有些生硬有些輕,簡單的三個字逸出喉,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平添了種輕柔的曖昧。

於是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心照不宣地笑了:「喲,原來是尹小姐哪……」亂轟轟的又笑成了一團。

此時正有TANG的員工從外頭進來,走到他家老總身邊:「唐總,都安排好了。」

素末抬起眼,就見唐總撤退了那個人,轉頭笑眯眯地看向江玄謙:「江先生,這段時間真是辛苦了,既然大功告成,我們到附近小聚一下如何?」

「唐總太客氣了。」

「不不不,哪算得上客氣?江先生可是讓我們TANG起死回生了,這大恩大德,要擱古代都得讓女兒以身相許了!」旁邊頓時又一陣咋咋呼呼的鬨笑,有人開始調侃起:「唐總您再說,小心尹小姐不高興了!」「就是啊,可別給我們江先生製造家庭問題哪!」

自以為聰明的企業家們繼續往素末頭上戴高帽,唐總連忙笑著擺手:「抱歉抱歉,尹小姐,唐某隻是開個玩笑、開個玩笑哈!」轉頭再看向江玄謙時,又恢複回他那一臉十萬分的誠意:「說真的江先生,這回您務必得賞個臉,讓唐某做一回東啊!」

您知道的,但凡衣冠禽獸者,大多熱衷於在外人面前維持他有風度有禮節的紳士形象。所以,大了自己好幾輪的長輩都這麼熱情邀請了,紳士哪還有拒絕的道理?

於是江某人只能欠欠身,彬彬有禮道:「那就先謝過唐總了。」

只不過他一隻腳還沒邁出去呢,衣角就被人拉住了——不,不是別人,正是剛剛才被大家曖昧起鬨過的尹素末。

眾人將目光移過去,就見這女子輕輕拉住了江玄謙的衣角,也不管前方已經有人踏出會場、準備赴往下一站,她就是拉住江玄謙衣角:「我想回家了。」

前方人士步伐一頓。

短短五個字,輕之又輕,卻惹得一眾人等紛紛皺眉——包括江玄謙:「現在?」

素末輕輕點了一下頭。

男人看上去並不意外她會突然來這麼一句話,溫和地摸了摸她腦袋,就像是在安撫一隻心愛卻易怒的小動物,他眼底的寵溺未減分毫:「別不懂事,你自己看看現在合適嗎?」

「可我不舒服,想回家。」

「哦?哪不舒服?」

「……」

「說啊,哪裡不舒服?說得出,我就帶你回去。」

素末這下子終於瞪起眼,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是是是,本小姐哪兒都沒有不舒服,可本小姐就是不想讓你去!

多麼任性的丫頭!可誰知,這任性丫頭竟然把當事人給逗笑了。眾人視線的集中處,那被無數人翹首等待著的男子,只見他伸出一隻手,沒有半點兒譴責意味地彈了彈她腦門:「你說你,什麼時候才能讓我省點心?」

閑雜人等紛紛在心裡驚嘆:不會吧?江先生這意思難道是……

是。

你看,一點兒也不像教訓地「訓完」過他的姑娘後,江玄謙轉過身:「真抱歉唐總,這丫頭平時被我慣壞了,這會兒不順著她,回頭又該跟我鬧了。」

「這……」

「唐總,實在抱歉。」他得體地欠一欠身。

唐總還能說什麼呢?棒打鴛鴦本來就是為人之大忌,更何況眼前這「人」還是自己的大恩人。於是唐老好人只得擺擺手:「哪裡哪裡?尹小姐這是真性情,難能可貴、難能可貴啊!」

接下來,不出意料地,又是諸位「明白人」的一陣陣附和。

素末不咸不淡地勾了下嘴角。

商場風雲詭譎,多少虛虛實實真情假意,不細究,誰又辯得清呢?她沒有去附和他們,只看著江玄謙:「要不然你自己去吧,我先回去?」

那些「明白人」頓時很明白地笑了起來——

「哪能讓尹小姐自己回家啊?沒有尹小姐作陪,江先生怕是哪都不想去呢!」

「難怪江先生平時應酬那麼少,看來是有原因的啊!」

「就是啊,我們江先生可是典型的新好男人,不貪杯不應酬……」

一群人「轟」地笑開來,原本熱烈邀請江某人去「小聚」的一眾人等,此時全變成了熱烈地歡送江某人回家。

不過最後一句話倒說得不假:平素里的江玄謙,不交際,不應酬,沒有桃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