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人會因為哪些理由關機?
機器故障、沒電、遇到必須關機的環境,或者乾脆就是什麼電話也不想接。
宗瑛佔了其中兩項,電量耗盡,為避免輪番的來電轟炸,索性不充電放任它關機。
盛清讓不知緣由,面對關機提示,只能改撥699公寓座機,聽筒里嘟了許久,到最後也沒有人接。
他擱下電話,視野中是人煙寥寥的寂寞夜色,只有汽車在冷清公路上交錯飛馳。他打電話僅僅是為她那一句「如果回來,不管怎樣,知會我一聲」,但現在這個報平安的電話無法打通,就只能作罷。
宗瑛開車抵達醫院時已經很晚,外婆的檢查剛剛出了結果。
診室慘白頂燈打下來,膠片「咔噠」一音效卡進看片器,值班醫生仔細看完同宗瑛講:「顱內有少量出血,住院觀察一下吧,老人家摔跤不能掉以輕心的。」她說完寫單子,又問:「平時她有沒有間歇性跛行癥狀?」
宗瑛迅速回憶近期的相處,外婆的確出現過一些下肢酸痛的情況,據外婆自己講是因為太累,因此也沒有引起重視。
她答:「有一些。」
值班醫生寫完單子抬頭:「如果有相關癥狀,我建議最好再做個磁共振血管成像,排除一下下肢動脈硬化閉塞症,反正mra不用造影劑,檢查也比較安全。來,你簽個字。」
宗瑛接過住院單簽字,值班醫生低頭瞥一眼簽名,眸光微變——這名字她很有印象。
她緊接著又抬首打量宗瑛,更覺得對方面熟,可深更半夜大腦也遲緩,一時間實在想不起在哪裡見過,就不便貿然發問。
宗瑛辦妥入院手續,再回病房時外婆已經睡了。
她坐下來看著監護儀上不斷跳動的數字走神,沒過一會兒,病房的門突然被小心推開。
宗瑛倏地回神,一轉頭就看到盛秋實。
他提了一張摺疊躺椅進來,剛要講話,宗瑛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便壓低聲音講:「陪夜用得到的,我幫你撐開來?」
宗瑛擺擺手,盛秋實便將摺疊椅挨牆放好,又搭了條毯子上去。
「困就先打個盹,晚上應該不會有什麼情況的。」
「我再看一會兒。」
兩個人說話都小心翼翼,外婆卻還是醒了。
宗瑛趕緊起身詢問狀況:「現在感覺怎麼樣?」
外婆半睜著眼看她,慢吞吞講:「就是有點頭暈,沒什麼要緊的。你什麼時候來的?」
宗瑛如實答:「半個鐘頭前。」又說:「怪我,不該留你一個人在家。」
外婆不忍看她自責的模樣,便講:「怎麼能怪你?是我自己不留神摔的,還要拖累你熬夜。」頓了頓,又問:「那個事情處理好了沒有?他叫什麼來著,盛……」
老人家一時想不起來,不由皺眉重複一遍:「叫盛什麼?」
盛秋實這會兒突然往前探了一下:「是問我嗎?」
外婆擺擺手:「不不不,不是你。」
盛秋實尷尬後退半步,偏頭看向宗瑛,宗瑛卻不給答案,只俯身哄外婆:「他的事情我會處理好,你不用掛心,繼續睡好不好?」
外婆見她沒有想講的意思,加上的確有些累,也就作罷,只叮囑說:「你也一定要睡,聽到沒有?」
宗瑛放柔聲音接著哄:「知道了,我馬上就睡。」
她說罷當著外婆的麵攤開摺疊椅,盛秋實見狀識趣離開,他走到門口,值班醫生剛好進來。
他打招呼:「孫醫生來查房?」值班醫生說:「是啊,我過來看一下。」
孫醫生徑直走到病床前仔細檢查了一遍,側身囑咐宗瑛:「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你晚上多留點心,有情況就按鈴。」她說著頓了頓,終於問出口:「我之前是不是見過你,你來過我門診吧?」
本有些犯困的宗瑛這時突然一個激靈,另一邊的盛秋實聞言也轉過身,外婆更是直接發問:「阿瑛去看什麼病呀?」
宗瑛的臉驟然緊繃,她搶在孫醫生再次開口前答道:「沒什麼,血管性偏頭痛。」
孫醫生瞅一眼她略微發白的臉色,大致猜到她想隱瞞這件事情,便應和她:「是吧?現在好一點沒有?」
宗瑛暗鬆一口氣:「最近好多了。」
盛秋實在一旁聽著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宗瑛來醫院為什麼不同他講?像是有事情要故意瞞他一樣。
他本想開口問一問宗瑛,孫醫生卻轉頭與他說:「剛剛我看急診楊護士找你的,她沒打電話給你?」
盛秋實一摸口袋:「上來的時候忘帶手機了,我過去看看。」
孫醫生目送他離開,同宗瑛說:「對了,還有個表要填,你跟我來一下。」
宗瑛很清楚這只是個借口,但還是跟她出了病房。
病區走廊里的燈此時滅掉了一些,半明半昧的,空調偏冷,掛鐘上的紅色數字不斷跳動,宗瑛看到時鐘就又想起盛清讓,也不知他有沒有順利回來。
孫醫生喚她一聲,宗瑛斂神請她直說。
孫醫生正色道:「我來之前又回去查了一下當時的檢查影像,你是不是沒有取報告?」
宗瑛抿唇,答:「是。」
孫醫生一貫負責任,她講:「你沒取報告,本來是要聯繫你再做進一步確診的,可你健康卡里留的電話也是錯的,打不通。」稍作停頓,她抬眸問:「你曉得自己是什麼情況嗎?」
宗瑛累得半個身子挨著牆:「我後來去附院做過dsa。」
孫醫生只看她神色,便能猜到確診結果:「既然都有結論了,為什麼不做手術?」
宗瑛好像有些受涼,不免吸了吸鼻子,在昏昧燈光下,倒與一個陌生人敞開了心扉:「情況有些複雜,貿然做手術,我擔心有些事情可能就來不及處理了。」
孫醫生顯然不贊同這種觀點:「有什麼事情來不及處理啊?你可以交代給你家人去做嘛。」
宗瑛低頭揉太陽穴,皺著眉一聲不吭。
孫醫生察覺出她憂慮心很重,是明顯的缺乏安全感的表現:「抱歉,你……還有沒有其他的親人?」
宗瑛抬頭看她,嘆息般道:「有,不過都不太熟了。」
一個人做高風險的手術,獨自簽知情同意書,手術室外連個等消息的人都沒有,需要足夠勇氣,亦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孤獨。
孫醫生體諒地伸手,輕拍拍她。
宗瑛這時站直身體,懇切請求:「這件事我暫時不想外婆和盛醫生知道。」
孫醫生道:「保護隱私當然沒有問題,但我建議你事情處理完就趕緊手術,最晚不要拖過十月。」她給出個最後期限,抬頭瞄一眼過道里的電子掛鐘:「行了,都十二點了,趕緊去休息。」
在孫醫生催促下,宗瑛返回病房。
所幸外婆情況平穩,宗瑛這一覺睡得還算完整。一大早被鬧鐘叫醒,她起來檢查了一下外婆的情況,拉開窗帘在晨光中坐了會兒,下樓去給外婆買早飯。
她剛出醫院大門,迎面就撞見過來探病的大姑。
大姑問:「你過來看宗瑜啊?」
宗瑛如實回:「不,我外婆住院了。」
大姑乍聽她外婆回來,先是一驚,立即打探:「你外婆哪天回來的?怎麼突然住院了?」
宗瑛不想和她講太多,敷衍答了一聲「上月底回的」就推脫有急事匆匆走了。
大姑本還想揪住她再問一問,沒想她溜得太快,喊也喊不住。
宗瑛去粥店的路上途經移動營業廳,剛剛上班的前台櫃員哈欠連天,見她進來,打起精神問:「您好需要辦理什麼業務?」
宗瑛從錢夾里抽出身份證遞過去:「辦張新卡。」
「號碼隨機可以嗎?」、「可以。」、「麻煩選一下套餐。」、「第一個。」
前台櫃員遞新卡給她,緊接著又推過去一張促銷單頁:「需要新手機嗎?現在有優惠活動,綁定新卡可以每個月返話費的。」
她不過是嘗試推銷手機,宗瑛立刻答道:「好。」
前台櫃員沒想到這麼順利,麻利給她辦完購機手續,起身取了新機給她,只見宗瑛埋頭打開包裝,翻出換卡針,置入新卡,輕細咔噠聲後,長按電源開機。
完成機器註冊,她迅速撥了個電話出去,那邊無人接聽,傳來語音提示讓她留言,她說:「章律師,如果有事請暫時打這個電話聯繫我。」
隨後她又打給薛選青,但系統提示關機,大概是沒電了。
宗瑛看一眼時間,距早六點已過去三個鐘頭,玻璃門外陽光熱烈,蟬鳴聲藏在法桐葉里。
她推開玻璃門去隔壁粥店買早飯,大姑提了一隻果籃進了外婆病房。
外婆以為是宗瑛回來了,支起身,看到的卻是宗瑛大姑。
大姑放下果籃,擺出一副關切面孔問道:「聽說您病了,大家親戚一場,我於情於理也該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