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毫無徵兆的罷工都是變本加厲的添堵。

宗瑛竭力維持的平靜幾乎要在剎那崩塌,但現實卻不允許她有半點泄氣。距早六點越來越近,將盛清讓丟在這裡無疑是不負責任的行為。

外婆探頭問怎麼了,宗瑛講「車好像壞了」,隨即推門下車檢查。

車內兩人面對這種突發情況束手無策,只能幹看著她忙活,外婆有點擔心地對盛清讓說:「不曉得宗瑛一個人能不能應付,不然你去幫幫忙?」

盛清讓對現代汽車基本一無所知,他硬著頭皮解開安全帶,正打算下車,外婆卻突然又從後面搭住了他的左肩膀。

老人家力氣蠻大,發話道:「你既然不會開車,那麼大概也不會修車了……還是坐著吧。」

盛清讓只能重新坐好,外婆遞過來一包瓜子:「餓了伐?瓜子要不要吃?」

盛清讓連忙擺擺手:「謝謝,我不餓。」

外婆又從購物袋裡翻出一袋薯片:「現在年輕人應該都喜歡吃這個吧,要不要?」

盛清讓略窘迫地擺擺手,餘光瞥向車外,只見宗瑛快步折了回來。

宗瑛拉開車門,手伸進來取走支架上的手機,然後迅速撥了個救援電話出去。

她打電話時關上了車門,車內便聽不到丁點聲音,只能看到她低著頭正與人聯繫,等待答覆的過程中她有抿緊嘴唇,抬手將頭髮往後捋了一些。

外婆看著她自言自語道:「真是同小曼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

盛清讓聞言突然想起宗瑛卧室里那本黑色硬皮冊子。

他猜外婆所說的小曼應該就是宗瑛的母親。他對嚴曼的印象全都來自照片與新聞,但僅憑這些,他也能理解為什麼外婆會這樣講,因為的確很像,不論是長相還是神態。

外婆這時突然對他說:「宗瑛做事情蠻穩妥的,你講是不是?」

盛清讓被拽回神,由衷答道:「是。」

他言罷又看向車窗外,見她好像收了電話,轉過身大步往服務區裡面走去,只留了個背影給他們。

盛清讓望著那愈走愈遠的背影,竟主動開口詢問外婆:「宗瑛生日是不是9月14號?」

外婆不曉得他為什麼突然問這個,但還是點點頭,道:「對的對的,你怎麼曉得?」

得到確認,盛清讓並沒有顯露出高興,眸光反而倏地一黯。他敷衍答道:「偶然知道的。」

9.14,是宗瑛來到這個世界的日期,也是她母親離開這個世界的日期。

一個起點,一個終點。

和數字印在一起的那個莫比烏斯環,似乎也有了新的解釋與意義。

在外婆「你今年多大了?」、「同宗瑛是怎麼認識的呀?」、「你這麼晚著急回上海為的是什麼事情?」等一系列探詢中,盛清讓始終關注著百米外那個身影。

廣袤夜色覆蓋下,服務區的廣場看起來格外空曠,好像天地間只剩她一個人,腳踏實地地頑強生長,獨自解決著所有的麻煩,是一種頂天立地的頑強。

她處理事情果斷利落,好像不論做什麼都很帥氣,盛清讓正想著,宗瑛突然朝這邊走過來。

快走到車跟前時,宗瑛又停住,接起電話——

是薛選青打來的,她在那邊打著哈欠說:「竟然真能打通,我以為你不打算接我電話了。」

「找我什麼事?」

薛選青講:「我這兩天休息,在我奶奶這裡無聊得崩潰,想問問你回上海了沒有,回來了我就去找你玩。」

宗瑛不答反問:「你奶奶家是不是在崑山?」

薛選青又打了哈欠:「對啊。」

宗瑛抬眸看了一眼服務區指示牌:「所以你打算現在來找我?」

薛選青應道:「有這個打算,你在哪?」

宗瑛爽快應道:「滬寧高速陽澄湖服務區,我車壞了,你來吧。」

電話那端的薛選青倏地坐起來,她還沒來得及反問,宗瑛已經掛了。

宗瑛如此的不客氣,簡直一反常態。不過就是高速上壞個車,就把她逼成這個樣子了?

朋友有難,不能不幫。

薛選青儘管有些無法理解,但還是起身拿了外套出門取車。

九月天,晝夜溫差逐漸拉大,晚風裡也有了愜意的涼。

崑山到陽澄湖服務區,差不多一個小時的車程;再從陽澄湖服務區到上海靜安區,晚上不擁堵的情況下,一個半小時也足夠了。

宗瑛仔細算過時間——來得及。

薛選青是她的planb,在薛選青打電話來之前,她本打算等救援車來了再將盛清讓送回上海,現在就看哪個來得早了。

她想鬆口氣,但怎樣也做不到,最後拉開車門坐進去,看一眼盛清讓說:「天亮了還有很多工作要做,你先睡一會兒,等車來了我叫你。」

外婆見她這樣關心盛清讓,也幫腔道:「宗瑛講的對,我們兩個白天好歹能補覺,你要忙工作的話,還是不要跟我們熬通宵的好。」說著甚至將身上的毯子也遞過去:「你蓋腿上,不要著涼。」

受寵若驚的盛清讓有一瞬的不知所措,他忙同外婆道:「您蓋著就好了,我還不困。」

「哪裡像不困的樣子?你眼睛下面都發青的,一看就曉得許多天沒好好睡覺了。年輕人身體好也不是這麼個拚命法,工作是做不完的,健康才最值價。」

外婆駁得有理有據,又講:「你不要犟了,拿去蓋著,快點睡覺。」

盛清讓沒接,她便使出激將法:「你不肯睡,是不是想叫我把后座讓給你睡?」

「不不不。」盛清讓連否三次,最後只能從老人家手裡接過毛毯,蓋好了閉眼睡。

宗瑛見狀無奈抿起了唇,外婆卻得逞似的同她擠了擠眼,壓低聲音說:「你看,這不就睡了嘛。」

車內頓時變得極安靜,外婆躡手躡腳重新躺下,宗瑛也挨著椅背闔上眼。

人在等待的時候,再困也睡不沉。因此手機一有了動靜,宗瑛立刻就睜開眼接起來,她聲音極低地「喂」了一聲,緊接著小心翼翼推門下車,問:「你到了嗎?」

薛選青聲音大咧咧的:「當然到了才給你打電話,你那輛破車停哪兒了,我怎麼看不到?」

宗瑛抬頭四下尋了一遍,說:「我看到你了,你往北邊開。」

「黑黢黢的誰分得清東南西北,你告訴我左右行不行?」

「右手邊。」

薛選青終於看到她,毫不留情摁了摁車喇叭,幾聲響之後,外婆和盛清讓也醒了。

宗瑛偏頭瞥一眼,拉開門同車內道:「先等一等。」

她剛說完,薛選青卻已經快步朝她走過來。

薛選青說:「你不是一個人吧?」她知道宗瑛帶了外婆去南京尋親,那麼回來必定要帶外婆一起,所以宗瑛的著急也有了解釋,畢竟讓老人家待在高速上也不好,可是——

薛選青又問:「你半夜帶老人家上什麼高速?有什麼事不能等到明天,你是不是傻了?」

宗瑛答:「我等會跟你解釋,你先……」

薛選青還不待她說完,一彎腰,敏銳發覺了坐在副駕上的盛清讓。她狠狠盯他一眼,直起身道:「原來不止外婆啊,難道我過會還要帶他一起上路嗎?我連他什麼來歷都不曉得。」

她講話聲音不算高,但宗瑛還是將她拉到一旁,正色拜託道:「他有點急事需要天亮前趕回上海,我希望你能帶他先回去。」

「那你和外婆呢?」

「我們等救援車來了再走。」

薛選青愈發難理解了,她實在想不通宗瑛為什麼如此替一個陌生人著想。

她乜一眼右手邊的車,問:「他是你什麼人啊?至於嗎?」

宗瑛想想:「暫時不知道該怎麼說,總之是很重要的一個人,你不要為難他。」

宗瑛說話時,薛選青一直盯著她的臉。

從她臉上,薛選青看出了難得的懇切與無奈,她的確是真心求助,且絲毫沒有開玩笑。

薛選青猶豫片刻,雖很不情願,最後仍是回:「行吧。」她說著舔了下嘴唇,伸手問宗瑛要煙:「來給我一根。」

宗瑛遞給她一支煙,薛選青甫點燃就皺皺眉,低頭吸一口就忍不住掐了:「這什麼破煙,甜膩膩的,居然還有奶味,又不是喝牛奶!」她低頭看看,抬首問宗瑛:「你突然改抽女士煙,不會是打算慢慢戒掉吧?」

宗瑛不瞞她:「是,我在爭取戒煙。」

薛選青頓時生出一種被拋棄的孤獨感,但她說的卻是:「抽煙的確沒什麼好的,要不是現場總是味道很重,我也不想抽。戒掉吧,戒掉很好。」

話說到此,她想起宗瑛原先是不抽煙的,至少在最初認識時宗瑛碰都不碰這些。

如果宗瑛沒有認識她,或許一輩子也不會有抽煙這個壞毛病。

她對宗瑛始終存了愧疚,這愧疚不僅僅關乎抽不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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