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江山如坪 第九十五章 當年恩怨

正值黃昏時分,五月初夏的風溫暖怡人。一輪紅日遠遠墜在平原的邊緣。甲船茶香裊裊。如果不看四周挎刀而立的番子,警惕肅立的幾位大檔頭。林一川穆瀾坐在譚誠對面,像久別重逢的老友,正在品茗敘舊。

「你們出京早。大概不曉得京城已變了天。皇借著端午衙門沐休,什剎海節慶競舸,錦衣衛與五城兵馬司同時行動,將許氏一脈的官員都請進了詔獄。頭一個請去的人是太后的親兄,皇的親舅舅許德昭。」譚誠慢條斯理地說著京之事,「可嘆許德昭還是昂著頭甩著袍袖去的。估計心裡還在盤算著怎麼弄死去抓他的鎮國將軍。太后也親眼瞧見了,當時還想釣出穆胭脂來,忍著沒有發作。估計回宮後會雷霆大怒質問皇帝。」

穆瀾頓時笑了。

譚誠溫和地看著她笑:「如了你的意。是該高興。也是許德昭太過囂張。總以為太后尚在,皇帝外甥不敢拿他怎麼樣。他也是有擁立之功的。」

他輕嘆道:「皇既然動了手,不會虎頭蛇尾收場。許德昭死定了。」

林一川開口道:「您和許德昭不是一條船的么?督主沒有一點兔死狐悲的傷悲?」

「咱家一脈的官員,皇沒有動。咱家也篡權,皇為何不動投靠咱家的官員呢?」譚誠溫和地為二人解惑,「當初太祖爺成立東緝事廠,任命司禮監大太監兼任東廠督主。東廠行監督百官之職。最大的作用是牽制錦衣衛。皇用錦衣衛將許德昭一脈的官員一打盡,滅了東廠,錦衣衛會一家獨大。皇不會這樣做的。最多,削了咱家,換一個他信任的太監。誰又保證多年之後,那位新任督主不會咱家更戀權?」

「不管怎樣。皇都不會讓你再在督主這個位置呆了。」林一川說得更狠,「您不離京,或許皇帝一時半會兒還動不得你。離開京城,東廠督主該換人做了。你和許德昭走私違禁品,與韃子做生意的事證據確鑿。在下親自把這條線挖出來的。」

「咱家不擔心。有把柄被皇捏著。他用咱家豈非更放心?」譚誠不置可否。

如果皇帝這次真要殺他,他也不可能帶著東廠大檔頭和這麼多番子調戰船追他們了。譚誠憐憫地看著林一川道:「咱家告訴你這些,只是想讓你明白。你恨東廠逼迫你爹,恨了咱家。沒有用的。皇不會撤了東廠。目前也不會殺咱家。如果回到京城,皇自會將罪證擺在咱家面前。讓咱家服軟交權,從此老實做他的奴才。」

「督主其實是想說,能追咱們,是奉了皇帝的命令?」或許是與無涯相處的時間多一些,穆瀾猜到了譚誠話的真實意圖。

「還傷心嗎?」譚誠反問道。

這句反問讓林一川也轉過臉看向穆瀾。

那雙清亮的眼眸透出對林一川的無限歉意,穆瀾低低說道:「我還是拖累了你。」

「我說過,我不怕被你拖累。」林一川斬金截鐵地回道,「若是怕了,我也不會去救你。」話是這樣說,他的心卻浮起淡淡的悲傷。他已經把衣帶詔當面燒了。他為何還不肯放過穆瀾呢?

「林一川。你若闖法場劫走穆瀾也罷了。你怎麼能讓京城亂了呢?」譚誠輕嘆。

兩人同時怔住。都以為無涯不肯放過的是穆瀾,沒想到卻是林一川。

林一川大笑起來,眉眼透著無限歡喜:「你瞧,原來是我拖累了你。」

穆瀾也笑,放在桌下的手已多出一柄匕首。林一川讓京城大亂。他的能力讓無涯忌憚。無涯不會讓林一川活了。她突然很慶幸。林一川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然,他得多傷心。

「咱家也很好。這可不是能用銀子能辦到的事。」

好的不止你。林一川朝下面的河灘望去。雁行和燕生在番子的虎視眈眈下坐著。他含情脈脈地望著穆瀾:「我很聽你的話,凡事留一線,握著的底牌沒有提前翻開。不然咱們怎麼能坐在這裡喝著今年新貢的明前春茶呢。」

本想好要博命了,穆瀾配合地嗔道:「什麼叫聽我的話?我可不知道你有什麼底牌。」

夕陽已經沉下了地平線。暮色呼啦啦地從江南淹過來。船的燈一盞盞亮了。照得下面的江水搖曳生姿。

譚誠的眼神漸冷。他不再說話,無形的威壓從他身散發開來。

林一川璨然一笑:「還記得那天一川去東廠投靠督主。你說,沒有林家基業支撐。我林一川不過只是個有經商天份的人才。天下人才何其之多,心甘情願做督主的狗。為何要一定要用我。」

譚誠記性不差,介面說道:「你答我說,不是每個人才的爹都是林家大老爺。」

林一川深深望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所以天底下只有一個林,一川。」

突然之間,譚誠似想到了什麼,眉毛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哪一川?」

林一川捏著茶盞把玩著,輕聲說道:「一川運河水。一川珠江水。」

一條運河溝通南北。流淌著的不是水,而是財富。

一條珠江河連通大海。舶來之物一船賺十船的金銀。

譚誠倒吸口涼氣。

穆瀾的心卟咚直跳。林一川的是底牌是漕運!

一天時間。大運河數座水閘同時出事,竟無一條貨船抵達京城。只有能掌控漕運的人,才能辦到。

兩人瞬間明白了京城大亂的原因。皇帝在這節骨眼放譚誠,讓他帶兵追趕兩人的原因。

「天底下只有一個林一川啊。」譚誠重新打量著林一川,嘖嘖讚歎,「沒想到沒想到!能讓咱家如此意外!」

林一川嘴角動了動,浮起淺淺悲傷:「家父那一年為我取名一川。」

「那一年……發生的事情真多。」譚誠似想到了什麼,心情又低落下去。他明白林一川話里的意思。

抱養他那一年,林大老爺坐了漕幫頭一把交椅。林家才是大運河漕運的真正霸主。南北十六行,沒有漕運支撐,成不了大商行。林家的豪富不在於南北販貨,更不是田莊出產,店鋪的買賣,而是來自漕運。

而漕運卻是和林家生意單獨分開的。所以林二老爺只曉得林家的南北十六家商行,眼只有林家的田莊地產,只有滿街的店鋪。

林一川臉色一變,將茶盞摔到了地,輕蔑地說道:「譚公公可瞧得清楚了,這是什麼地方!」

見慣了林一川打情罵俏,乍見他一身睥睨天下的囂張樣,穆瀾還真不習慣。她起身站在林一川身邊,突然有種狐假虎威的荒謬感:「這可是運河!漕幫的地盤!你以為我們隨便找條路逃跑?」

遠遠看到林一川起身摔盞,燕聲不聲不響地從懷裡拿出只竹管,吹燃了火摺子,嗖地一聲,煙火從竹筒彈射而出,在被暮色染透的空絢麗綻開。

雁行懶洋洋地拍了拍屁股站了起來,想起京自家老爹還在辛苦為皇帝鬥倒譚誠賣命,一時有些意興闌珊:「真不想回去啊。」

站在四周的東廠大檔頭和番子們嘩地亮出了武器。譚誠擺了擺手:「林一川,你這是想造反?」

「東廠換個人當督主,還是東廠。漕幫換個人當老大,還是漕幫。朝廷百年來換了幾個皇帝,大運河還是大運河。河在漕幫在。」林一川低頭看向譚誠,「督主解了惑,可以回京復命了。告訴皇帝,我不想造反。那把椅子我不稀罕。我在意的,他以後也甭打主意。」

穆瀾睫毛顫了顫,情不自禁地去看林一川腰間的荷包。他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呢?

說話間,遠處的江面燃起了片片燈火。像兩條帶子橫亘在江面之。

譚誠知道,每一盞燈下都有一條船。目光所及,這下幾十里的江面都被漕幫的船封鎖了。東廠的人臉色漸漸變得難看起來。一旦開戰,東廠這艘樓盤戰艦真不夠看的。

一葉輕舟從黑暗的江面出現,順流而下,頃刻間駛近了東廠的樓船。

「告辭。」看到輕舟搖曳的燈籠,林一川朝譚誠抱了抱拳,拉著穆瀾朝江面跳了下去。

燕聲和雁行一看,朝著江邊飛奔而去。

接四人,撐舟人用力一點長篙,小舟瞬間順水而下。

譚誠望著小舟遠去,眉毛急劇地抖動著,突然開口道:「回京城去。告訴皇,再為東廠另擇一位督主吧。」

幾位大檔頭面面相覷,不明白譚誠的意思。

譚誠的身影從樓船飛躍而下,手輕抽腰帶,一柄寒光閃爍的軟劍出現在手。他一躍數丈,將要落在水面時,手軟劍順水一撩,身體輕盈如水鳥一般再次躍起。

「督主!」樓船幾位大檔頭看得目瞪口呆,同時驚呼出聲。

曹飛鳩與梁信鷗不約而同跳了東廠樓船的備用小艇,劃著船追了過去。

不過幾個起落,譚誠靠近了小舟,手的劍撩起一片寒光刺向船的林穆二人。

他人在空,人隨劍至。這一劍太過凌厲,空氣傳來嗖嗖的劍氣之聲。穆瀾和林一川幾乎同時從船躍起朝他擊去。兩人一左一右,譚誠的劍氣雖籠罩住兩人,最終也只能刺一人。

林一川想都沒想,一掌拍向穆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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