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江山如坪 第三十八章 登聞鼓響

對關外的韃子來說,每年最難過的日子是初春時節。冬雪未化,過冬的牧草已盡。牛羊與人都處於極度飢餓的狀態。每年春季侵略邊關打草谷成了解除危機的唯一辦法。

仁和三十四年春天,韃子突然聚兵六萬揮師南下。五萬重兵包圍了凈州城。此一役中,素有神將之稱的薛家軍主帥薛明義夫婦以身殉國,追封宣威大將軍。膝下唯一的女兒薛錦煙被接進宮中封為公主,由太后親自撫養。有百勝槍威名的凈州守將謝英戰死,追封昭勇將軍。副將張仕釗領兵救援,將韃子趕回了草原,因功受封正五品武節將軍。

世嘉三年,張仕釗赴揚州上任兩月,被刺殺於總督府內,懸屍於眾。丈余寬的血書揭開了薛大將軍殉國一戰的骯髒內幕。

舉國嘩然。

天剛蒙蒙亮,鵝毛大雪漫天飛舞。官員們早進了宮門赴早朝。朱雀大街上幾乎見不到行人。紅色的宮牆下守衛的禁軍如雕像般肅然靜立。

天地沉靜之時,年輕的男子手持一桿鐵槍,攙扶著一名婦人緩緩走向了宮門。

凍得手腳冰冷的禁軍們早看厭煩了空曠寂靜的景緻,不由自主對這兩人生出了好奇。

那婦人行至宮門前靜立了片刻,接過了兒子手中的鐵槍,吩咐道:「勝兒,去吧。」

謝勝朝母親深揖首,深吸了口氣,大步走向了一側的登聞鼓。

他要擊登聞鼓?!禁軍們嚇了一跳,目光齊刷刷地隨著謝勝移動。上下三代皇帝,設立在宮門外的登聞鼓就從來沒有被人擊響過。

「咚!」

第一聲鼓就在所有禁軍的震驚中沉悶的響起。

謝夫人利落地往雪地上一跪,手中鐵槍用力杵下,激起點點飛雪。

「咚咚咚咚——」

飛雪之中謝勝脖子上的青筋凸現,鼓捶使得如風車一般。密集的鼓點震得禁軍們顫慄不己。

登聞鼓響了好一陣,終於有人反應過來,大叫道:「登聞鼓響,速報!」

金殿之上,文武百官正在熱議著張仕釗之死與血書揭露事情的真假。咚咚的鼓聲悠悠隨風傳了進來。

百官驚愣,還不知這鼓聲從何而來。

「登聞鼓!」無涯驀然反應過來,直接從龍椅上站了起來,厲聲喝道:「何人擊響了登聞鼓?!」

登聞鼓三字入耳,百官色變。

譚誠微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望向了禮部尚書許德昭。

目光相觸,許德昭面無表情,執著牙板的手指輕輕點了兩下,轉過臉望向了殿外的飛雪。譚誠眉心微微一蹙又散開,收回了目光。

傳報的禁軍此時趕到了。

聽說是母子二人跪宮門擊鼓。婦人手中還持有一桿鐵槍。鳴冤之人與軍中有關。百官們情不自禁想起了早朝時爭論不休的張仕釗陷害薛大將軍一案。

登聞鼓響,冤民申訴,皇帝必親自審理。

無涯緩緩坐下:「傳。」

太監尖利的聲音將皇帝的旨意一重重傳到了宮門外。半個時辰後,謝勝母子已立在丹陛下。

謝夫人輕輕將鐵槍遞與一旁的禁軍,在百官囑目中緩緩進殿。謝勝卻跪在了殿外,等著挨八十廷杖。

百姓為走失一頭牛也來擊登聞鼓,皇帝也要親審。就等著天天聽鼓響為民伸冤不用辦別的事了。是以開國之初就定下了擊登聞鼓者必受八十廷杖的律令。

廷杖若要人命,一杖就足夠了。

謝勝是謝英獨子。謝夫人寧可讓謝家絕後,也要擊鼓喊冤。百官們佩服的目光悉數落在了這個婦人身上。

「是謝英夫人!」武將之中尚有人識得她,驚呼出聲。

無涯望著跪伏在殿前的謝氏,漸漸找到了關於百勝槍昭勇將軍謝英的記憶。眼前的婦人穿著臃腫的青布棉衣,頭上簡單的包著了條帕子,如同一介普通民婦,神情凜然。無涯對跪在殿外的謝勝也有了記憶。國子監入學試上,謝勝帶著鐵槍進場,死不離手。當時他尚不知道他是謝英的兒子。

無涯心裡有了數,卻問道:「擊登聞鼓喊冤當受八十廷杖。謝英將軍僅有謝勝一子,謝夫人可知?」

「縱然謝家絕後。臣婦也要喊冤!」謝夫人斬金截鐵的答道。

記得了謝勝是何人,無涯有心救他一命,溫和地說道:「謝將軍乃朝廷忠良,謝勝杖刑先押後。謝夫人有何冤屈,竟然擊響了登聞鼓?」

高坐在龍椅上的年輕皇帝溫和的態度瞬間讓謝夫人淚如雨下。她從袖中拿出狀紙高舉過頭,大聲說道:「臣婦有冤。十二年前臣婦的夫君謝英死得冤枉!薛大將軍夫婦死的冤枉!凈州戰死的六千官兵死的冤枉!」

果然是為了凈州一役,薛大將軍夫婦殉國一事鳴冤。百官的議論聲嗡嗡地響了起來。

狀紙上的殷紅字跡已然泛黑。一看便是許多年前寫就。

無涯看完,俊美的臉上浮現出難以掩飾的驚愕與憤怒。他將狀紙遞給了一旁侍侯的秉筆太監:「念!」

「仁和三十四年十二月初九,韃靼集兵六萬入侵……」

聲音響徹安靜的殿堂,將那一年凈州保衛戰的故事緩緩陳述於文武百官面前。文官們唏噓不己。武將們壓抑不住的憤慨悲傷。

狀紙念畢,金殿下一片寂靜。狀紙寫得詳細,將薛大將軍行軍布防一一道明。韃靼突然聚兵六萬,只有一萬人佯攻向大同方向,做出南攻中原直逼京師的模樣。而五萬重兵直奔只有八千守軍的凈州。分明是得了情報,知曉薛大將軍夫婦到了凈州巡視。重兵包圍凈州就為了除掉薛家軍的主帥。凈州一戰,薛大將軍夫婦殉國,守將謝英戰死。八千守軍僅余兩千殘弱。而張仕釗領的援軍不過兩萬,卻擊退了五萬韃子。

從前以弱退強的戰役卻是一場合謀害死薛家軍主帥的陰謀。

懸掛在揚州總督府衙門外的血書道出張仕釗出賣情報,引韃子圍攻凈州的事實。和謝夫人狀紙相合。

此時,已無人懷疑張仕釗陷害薛大將軍一案的真假。張仕釗夫婦被殺,說不準便是哪個將士的後代動手報仇。人已經死了,這案子也破了。餘下的不外是多羅列張仕釗的罪名,告慰凈州死去將士罷了。文武百官無人有異議。

「薛家軍駐守邊關三十年。韃子畏其神勇,不敢擅自入關。自薛大將軍戰死。韃子日漸張狂,邊關哪一年沒有戰事?好一個為了博軍功陷害主帥的張仕釗!好一個以弱勝強保住凈州城的武節將軍!」無涯氣得一巴掌重重拍在了案几上。

張仕釗是誰薦往揚州?官員們的目光望向了兵部尚書。

「臣識人不明,被張仕釗蒙蔽。臣慚愧!」兵部尚書跪伏於地,聲淚俱下。

內閣首輔胡牧山出列進諫:「兵部尚書薦人不當,理應革職查辦。」

揚州總督是肥缺。兵部尚書是否是張仕釗的同黨待查,是否收受賄賂待查。革職查辦理所當然。

無涯厭惡地看了眼抖如糠篩的兵部尚書:「叉下去!」

望著涕淚交加高呼皇上開恩的兵部尚書被禁軍拖出殿堂。許德昭的眼皮跳了跳,攥緊了手掌,心像被割了一刀。他的心思迅速轉到了另一個問題上,該薦誰接替兵部尚書一職,填了這個已方陣營的空缺。

「禮親王暫代兵部尚書。」無涯開口說道。

禮親王是今上皇叔,兼著五城兵馬指揮使一職。百官的目光下意識地在殿中尋找著,不覺一驚。少有上朝的禮親王今天居然在殿中。

皇帝親政以來,這是頭一回在殿上直接任命官員。譚誠眼中閃過一道銳利的光芒,朝己方官員望來的數道目光輕輕搖了搖頭。皇帝想要兵權,是從自己親舅舅手中搶。許德昭的人沒有開口,他著什麼急呢?

他還從來沒有聽說過掌了五城兵馬司,捏著京師安全的指揮使能同時兼任兵部尚書的。許德昭看了眼內閣首輔胡牧山一眼。由他開口駁了皇帝意思最適合不過。

然而胡牧山卻沒有注意到許德昭的暗示。他正和百官一起驚詫地望著意外上了朝的禮親王。

鬚髮花白,精神依舊矍鑠的禮親王已出列跪下:「臣領旨。」

此時胡牲山的視線才轉了過來,瞬間明白了許德昭的意思,頓時懊惱不己。

許德昭不由氣結。

無涯不動聲色拿下了兵部尚書,心情大好。他宣了謝勝進殿,笑望向謝氏母子道:「首惡張仕釗已經伏誅。此案真相大白。謝夫人卧薪嘗膽,其子謝勝勇氣可嘉。念在謝英將軍僅此一子,謝勝擊登聞鼓所受廷杖改為二十。世襲昭勇將軍一職,國子監畢業後即赴凈州從軍。望爾子承父業,為國出力不墜乃父威名。」

「臣必不負皇上聖恩!」謝勝得知只受二十廷杖,還能襲父職從軍,激動得連連叩頭。多好的皇帝,值得他以死相報。

將來軍中又多了一個忠心自己的將軍。無涯微笑著朝春來使了個眼色。

春來明白,這二十廷杖可不能將年輕的昭勇將軍打壞了。他跟去了殿外監刑。

本以為此事完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